在单位上班,康权的工作不外就是写写画画,只是自己被宿酒困扰了一宿零一上午,人虽坐在办公桌前,没有灵感,也没有心情按领导的要求,做一篇华而不实,百分之八十全都是空洞说辞的文章。
康权就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相貌颇为大气,谈吐又雅又粗俗的赵东,心想如果陈四海说得都是真的话,那这个人也算个有气魄的家伙,只是这人的命运坎坷也太大了。以当年所拥有的那份资产,就是现在也可以过得很不错的,偏偏就赔了个净光不说,连藏书都要当废纸来卖,人生真是难测啊!
从赵东又联想到了老哥们倪鹏,康权瞅着另一张桌上的电话,想了想拿起来,先打到了倪鹏的单位。接电话的正是倪鹏,这让康权多少还有点意外,想不到他还在单位,看来辞职的事还没有进展。
两人先闲说了几句,康权就问起了下海的事,说:“你走江湖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哥们最近事忙得都忘跟你联系了。”这一来引发了倪鹏的感慨,说:“千丝万缕,一言难尽。”康权直截了当问:“你跟单位打过招呼没有?”倪鹏说:“还没有。现在连家里的关还没过完呢。”康权有点幸灾地笑说:“老婆不同意吧。”倪鹏说:“何止,他们全家人都不同意,我父母也反对,好象我是往火坑中跳一样。”康权赞成说:“差不多。听你那天的意思,回你们老家就准备着入那个黑社会呢。跟火炕有什么不同。”倪鹏有点气急,骂说:“连你小子也这么认为。我还有什么前途呢。”
办公室有人进来,康权减少了主动言说,只是听着倪鹏在另一边诉苦:“我要是个普通的职工,这事到好办了。偏偏当他妈的一个烂科长,大事管不了,小事一大堆,非要我坚持好好干,说我现在要是放弃了,那就把近二十年的努力全白费了。在他们眼里,大小是个官,就是一种人生成功。其实那算什么呀,一种混世的虚荣,无聊透顶,慢性的心理麻醉,颓废精神表面的一件花丽的衣裳,人生最大的腐蚀器皿,政治意识形态下的奴役。”
康权听着笑了,批评说:“你小子,书生意气,三句话不过就要抒情。就凭这一点,你还是不要走那个江湖了,干脆好好的写你的诗,当你的官,将来说不定还就成了名家也不一定。”倪鹏说:“怎么,讽刺我啊?”康权说:“哪敢,只是帮你把火气往旺了吹一吹。”倪鹏说:“我早就听出来了,你们一个个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度量别人的思想,反对别人的选择。”康权说:“这一回你错了,我是支持你走江湖的。”倪鹏不相信,说:“舌头是个肉片子,由你翻卷。”康权说:“我说得是真的。”
康权就说起了自己这些日子遇到了一些人和事,说自己其实也常常动过跳海的心思,只是找不到一块跳板罢了。又说前些日子听到倪鹏下海的想法,自己不死的心思又活了,梦想倪鹏有一天在外面站住脚了,自己也就跟着过去,然后咱们弟兄再在一起大展宏图。康权还刺激倪鹏说,你要是迈不开这一步,咱们哥几个也只能过守旧的日子,眼瞅着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倪鹏受了鼓舞,说:“这还差不多。其实,在国外一个人一辈子只干一份工作,那都是很不正常的一种人生。咱们倒好,手里拿着一个铁饭碗,一部分人挖空心思活在对权力的追逐中,而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活在一种惰性里,越活越萎靡,越活越颓废,等到老了回头一看,整个人生狗屁都不是。就说咱们现在这个年龄的人,醒悟都已经有点晚了,要是再不动弹,过上几年之后,一切真得无药可救了。”哥俩开始啦嗒走江湖的事,倪鹏正处在事件当中,感触自然最多。
倪鹏说:“自从萌动那个想法之后,我对手里的这份工作就一点兴致都没了。说实话,我看见单位中的领导一个个颐指气使,脑满肠肥的样子,就打心眼里反感,有时连生理都觉得恶心。反躬自省,自己也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员,这种心理别扭,简直就是一种罪过。”康权说:“我理解,其实咱们都一样,我现在上班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至于领导们鼓吹的什么事业发展,社会贡献等等,觉得是那么遥远,那么虚无,就好象完全是自欺欺人。当然了,年轻的时候,咱们都曾有过一份万丈雄心,只是现在全都死了,连点值得回味的余味都没留下来。”倪鹏说:“哪你说咱们还留恋这份工作干什么呀?要当个守尸者啊!”康权赞扬说:“你小子真会形容。”又说:“没办法,西远就是这么个不死不活的地方。有一份工作每个月能挣一份工资,吃不饱也饿不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凑合着活呗。”倪鹏不服气地说:“我不相信咱们一个个真的无能到一离开手里的这个铁饭碗,就会饿死的地步。”
话又转回到了各自的身上,康权说:“我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无依靠,过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实在是有奈出在无奈了。”转而又鼓舞说:“你们老家有那么好的平台,我觉得你回去肯定能做出点文章的。这种事阻力肯定是有的,就看自己的决心了。”倪鹏说:“就是,我也觉得天塌不下来。”康权说:“不仅塌不下来,说不定过上几年,你还会给自己撑起一盘新的天空呢。”
透过电话的听筒,康权能感到自己的一番话,让身陷阻碍的哥们,获得了一份友谊的支持,因为倪鹏说话的语气,比前边听起来明显的高昂起来。
倪鹏说:“这些天,到处都是反对,搞得我一点兴心都没了。咱们哥俩今天这么一交流,我的决心又高涨起来了。等过几天吧,我请弟兄们到家里边,给我壮壮声威,让我那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老婆,也受点感染,好少给我设点阻力。”康权反对说:“你快不瞎想了,老婆的思想,那是要在床头做才有效。一帮人去了,胡言乱语起来,更增加她的反感。说不定还坏事呢。”倪鹏说:“也倒是。不管咋说,今天哥们谢谢你啊。”康权说:“少寡。”倪鹏在听筒里哈哈笑了。
挂了电话,康权又陷入了一个人的心思中,他回味着刚才电话中所说的话,想自己把一份无法去实现的野心,就这么寄托在了朋友的身上,实在有点自私了。反过来他又想,人生无常,塞翁失马,也许倪鹏凭着自己的努力,过两年回来了,真还修得一个大善果也未可知呢!只是别人的努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谁又能代替了谁的存在呢?他的一根不甘心就此沉沦的神经,在体内像根弦一样跳动起来。
江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