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边的那一晚上,康权觉出了一向开朗的倪鹏表现的有失往常,显得压抑,沉闷,寡语和心不在蔫。他联想到倪鹏关于下海的事没了后续的消息,猜想影响他的肯定还是这档子事情。康权想打电话关心一下这个老哥们,手伸到电话机前又缩了回来,后就懒懒的没了心思。
几天后,康权来到了倪鹏的单位。倪鹏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办公桌上摊着一堆报表,很零乱。他本来对敲门声慢不经心,等到抬头一看,人就撇了报纸站起来,迎了进门的康权,两人很哥们地拥抱了一下。
倪鹏说:“我觉得你该来了。”康权奇怪地问为什么?倪鹏怪怪地笑说:“什么也不为,只是觉得。”康权说:“那你就错了,我来是想跟瞎谝一会儿,又没什么正事。”倪鹏说:“我知道。”康权就笑了,说:“听你的口吻,好像十拿九稳知道我要说甚一样。我偏不说了,看你能知道什么。”倪鹏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还是我跟你说吧。”康权说:“行,我就想洗耳恭听。”
哥们了多年,彼此太过熟悉,也常交流,心思自然常常会不谋而合。倪鹏特意地关了办公室门,还从里边销上。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康权一看,就知道老小子的那档子事肯定没戏了。因为一个背水一战的人,是不会在意这样的细节,只有瞻前顾后,才可能这么谨小慎微。
倪鹏直截了当说开了,“我知道你是来关心那事情的,我告诉你一切怕是要泡汤了,所以我都不好意思跟大家啦呱。”康权问为什么?倪鹏说:“一言难尽,你不知道,因为这事我家里都乌烟障气两、三个月了。主要是我那个老婆,他妈的简直不能理喻,好象我离开了单位,回了老家发展,就不跟她过了一样死活不同意。”康权理解地点了点头。倪鹏继续说:“我父母正是被我说通了,同意我的决定。我兄弟也支持我,我都下了决心,我二舅不知怎么知道了,来家里一搅扰,说我正是关健时候,还是等上一两年再说。我爸我妈就转变了态度,我媳妇再从中胡搅,搅得我一点主意也没了。”
康权有点同情倪鹏,他是哥几个中心底最为善良的一位,从小在父母的荫蔽下长大,一帆风顺地在“衙门”中按部就班地熬着自己的命运,从一个小职员到副科长,到正科长,按他刚才‘关健时候’的说法,怕是还有可能面临升迁的好事。当然这里面有个人的努力,也有他所说的那个当官的舅舅的帮扶。
康权说:“这么说来,你准备放弃了?”倪鹏坐回椅子,有几份优柔地摇了摇头,底气不足说:“我还是想下海碰一碰。”康权故意干脆地说:“那还有什么说的,就往进跳吧。”倪鹏苦笑说:“那得鱼死网破才行。”康权打着戏腔说:“男子汉大丈夫,当断不断,会自受其乱。”倪鹏反驳说:“你小子,空话大话谁不会说,关健是……。”康权说:“那就收心守老路,回头是岸,继续追求你的官本位不就行了嘛。”倪鹏吞吞吐吐说:“就因为这一点,我才难断。”康权挑明了问:“你小子是不是又能升官了?”倪鹏说:“我们单位中有个老领导在有个一年半载就到龄了,空缺雀顶蛋,仅仅是有可能轮上我。”康权带点讽刺意味说:“这么说,再升一级你就成了处一级干部,那当然还是在‘衙门’里好了。”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倪鹏的话让康权多少有点失望。对于他来说,关心倪鹏下海的事,从内心深处,是把一个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嫁接到了这个好哥们的身上,寄希望于他能在海浪里扑腾,为自己将来探出一条万不得以时的路来。现在,这个隐秘的心思眼看着被刺破了,康权顿时兴味索然,没了谈兴。
倪鹏却又说出了一个希望:“我现在还想着一个主意,看能不能就在咱们西远市,把我们老家的叔伯哥吸引过来,让他们投资,在这里搞一家同样的公司。那样,我就能一边上班,一边做生意了。”跟着又不太自信地说:“只是,我怕人家不肯过来。”康权眼睛一亮,极力赞成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要真能在西远开起那种公司,人熟地熟,肯定能成的。”倪鹏忧虑地说:“可我对那种营生不熟悉,而且听说复杂的很呢。”康权批评说:“你现在是咋了,前怕狼后怕虎,就跟个女人一样。”又说:“谁天生会游泳,跳在水里面学就行了。”倪鹏说:“那可是用钱挣钱的事,搞不好出了问题就麻烦了。”康权鼓励说:“别人能做的事,我相信咱们也能做成。”
康权本来已经对倪鹏失望了,现在又被他的新想法所鼓舞,两人深入而谈,想到了困难时又觉得希望有点渺茫。康权看了看手机时间,有了走的意思。倪鹏却给他又续一杯新茶,问起了那次黄河边上闹泥的事。康权三言两语做了介绍,说到哥几个被灰溜溜带回派出所时的情形,倪鹏听得嘿嘿地笑了。
倪鹏说:“那天我幸亏不在,要不然也非缠进去不可。”康权不客气地说:“你跟韩伟一丘之貉,都是又爱吃肉,又怕沾浑腥的主儿。”倪鹏不服地说:“那你呢?”康权自嘘说:“我当然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真爷们。”倪鹏说:“算了吧,咱们谁也不要笑话谁了。”转而,他又认真地说:“那三个家伙是老油皮了,自然不会怕什么,韩伟和你就不一样了,留在派出所的底子,还是越早消除越好。”康权说:“韩伟跟你一样,还想着升官发财呢。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才不担心什么。”倪鹏说:“说的到轻松,你就不怕让陶玉知道了?”康权用鼻子一“嗤”,不想多说什么了。
从倪鹏单位出来,康权边骑自行车边想,当年的倪鹏也算一条汉子,现在怎么变得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他是怎么当上行政级别的科长一级呢!而且还要升官,那他又如何抓工作呢!转而,他联想到自己,其实也有很多的中年化的毛病,如果追根朔原起来,看来还是年龄的原因,不由在心里喟起岁月的无情来。
康权没有回单位,而是顺道往姑夫所在的中学拐了进去。他要给明玥办那件承诺下的事情。他先在校门口登记了一下,上楼的时候,又想起了明玥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姑夫,是这所市里最好中学的校长呢?
在康权的认识里,姑夫是一个很平易的人,跟自己最小的姑姑结婚后,与康权一家人来往的还算甚密,因为父亲虽然一生命运不济,但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伴演着爷爷奶奶走后家中掌门人的角色。姑父年轻时曾是一名乡村里的学校老师,又到当地教育局当了一般的科员,再到一个小科长的角色,中间几乎是以十年为界,一步一个台阶走到今天的岗位。同时伴随着工作上的台阶,姑父也从一个清瘦的小伙子,变成了身体臃肿的胖子。这种胖的由来是一个很缓慢而又不断变形的过程,被人们称为福气的象征。同时在这胖里,还有着姑夫的一双儿女光荣的内容,他们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在北京发展,且都是出人头弟的角色。只是不管姑夫这种胖里有多丰富的内涵,在康权的眼里看上去,觉得从生理上也太累了。
到了三楼的校长办公室门口,康权敲门,然后推门而入,见姑父正跟一个瘦高个子男人谈着什么,就打了声招呼,坐在一边的沙发里,观赏着校长办公室的气派布局。很快,他就被墙角处一棵足有人粗,都要挨上屋顶的浑身带刺的仙人柱给吸引住了,走近了细细地看着,感叹其粗壮和充盈的生命气象,实在太夺人眼目了,让别的同样不逊的花草,显得那么的一般。
瘦高男人走了,姑父坐在办公椅上没有动,只是把头扭了过来,带着一种关心而又略有点责备的意味说:“权儿,今天怎么想起来姑父这里走动啊!对了,你还从来没来过我的办公室呢。”康权从巨型仙人柱旁离开,坐在了姑父桌前的沙发上,不自然起回说:“姑父,你就不要批评我了。都怨侄儿我没出息,都没脸来见你和我姑。”姑父说:“人出息是个咋样,不出息又是个咋样,你想得也太多了。”康权一笑说:“对了,姑父,你和我姑的身体都还好吧?”姑父说:“还凑合吧。只是你姑骨质增生的毛病今年变得更厉害了。”说完,回口就问起了康权父母的情况。康权说:“我爸的身体还可以,我妈还是那么个样子,反反复复的,一会正常,一会反常。”姑父说:“你妈磨了你爸一辈子,多亏你爸是个好脾性,也多亏你这个当儿女的能体贴老人。”康权惭愧地说:“可惜,我们兄妹几个都不争气,给家里帮不上甚忙,有时还得拖累老人呢。”姑父说:“你可以了,你爸你妈跟我说起来,对你是满意的,只是康炳我听说离了婚出走了,如今有没有消息?”康权据实相告说:“没有。”
康权说到了今天来的目的,姑父沉吟了一下说:“你给帮忙的这个人是个甚关系了?”康权说:“一个在高中时的同学。”说完,又补充说:“我们关系挺好的。要是一般的,我才不会来麻烦姑夫。”姑夫吐口说:“虽然学校现在不让乱进人了,不过办到是可以,只是得等到下学期开学时才能。”康权高兴说:“只要人能过来就行。那我把孩子的名字和学校,还有年级给姑父留下。”姑父说:“先留下吧,完了我们还得上会研究呢。”康权带着点孩提时的玩皮劲说:“姑夫,我一般不揽事,也给人办不成个什么事,这回,你就让我成功上一次吧。”姑夫摇头又点头,笑着说:“瞧瞧,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姑父耍起赖了。”康权说:“没办法,往姑父跟前一走,我就觉得自己又成个小孩子了。”
明玥那天说事时没留下孩子的任何信息,康权只好调出电话,打过去询问。明玥自责了几句,赶紧激动地告诉了康权。康权在姑夫办公桌前铺开一张纸,按照明玥所说,逐项写了出来,交给了姑父。
来时还心里没底的康权,这时知道自己要办的大事基本大吉了,就兴奋地跟姑夫又啦呱了一会告辞要走。姑夫从办公室套屋里拉出一个纸箱子说:“这是别人送我点东西,补身体的,我也没用。你拿回去让你爸你妈用吧。”康权坚决不带,姑夫生气说:“我现在人懒了,工作也忙,好常时间没过去看望一下大哥大嫂。你今天正好来了,这么点事还不能替我办了。”康权还是不肯收,姑夫生气了,威胁说:“那你还办不办事了。”康权看着姑夫,知道他是一种虚张,就诚恳地说:“姑夫,这么多年,你送给我爸我妈的东西太多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拿什么了,还是留下你们自己用吧。”姑夫指责说:“这娃娃,说的尽是点外人的话……。”
牙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