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娥打发儿子周末中午回爷爷奶奶家,来向康炳要生活费来了。两位老人见了孙子自然是亲了,把家里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全拿了出来,给这个康家的单传后人吃,目的是留住他不让走,好等二儿回家来。丑旦自然乐不思蜀,就在爷爷奶奶家一直等着,一直享受着,直到傍晚时分,才见了久违的父亲康炳。
丑蛋很得理地叫了声:“爸。”康炳坠坠地答应了一声,显得有点底气不足,和心理矛盾。他已经从父亲的口里知道,儿子上门来的目的,再加上对这个儿子的几分愧疚。丑旦传口喻似的说:“我妈说了,家里揭不开锅了,让我来跟你要生活费。你把挣下的钱给我们点吧。不要一个人花了。”康炳刚才的馁劲没了,眉头一皱,骂说:“你妈那个B的,啥还没学下,倒学会讨债鬼的本事。”丑旦挠头“嘿嘿”一笑说:“是我妈这么教我的。”康炳把儿子头一摸,说:“回去跟你妈说,我出去一分钱没挣下,还差点把命丢了。我没钱。揭不开锅让她讨吃个。”跟着悄声问:“儿子,你们昨天中午吃的甚了?”儿子不假思索说:“米饭烩菜。”康炳循循善诱问:“有肉没?”儿子说:“有呢,是猪肉。”康炳的嬉皮笑脸一收,教训儿子说:“你看,你看,你妈说揭不开锅了,不是纯粹胡说八道吗!”
丑旦不管别的,完成了传话的任务,父子俩就亲热起来。吕娥打电话过来,要儿子赶紧回家,还威胁说,人要是不在一个小时之内回去,她就要报告派出所,说娃娃失踪了,接着又说自己要上门来闹事了。电话是老父亲接的,本想好言两句,只是吕娥快言快语,非常无礼地嘶嚷了一通,就挂断了。父亲无奈地催着要康炳把娃送回去。
康炳跟儿子商量说:“今天不要回去了,就跟爸在这边住一晚上吧。”儿子这时才怕了,急着要走,还说:“我,我,我给忘了。我妈说我要是要不上钱回来,就不让我睡觉。我妈还说,我要是迟回家了,她也不让我睡觉。”康炳骂吕娥是个母夜叉,问说:“那你还敢回去!”儿子嘴一扁拉出了哭腔,嚷嚷说:“我就是要回家嘛。”康炳安慰说:“儿子,不怕,有爸爸呢。爸爸送你回去,看她敢动你一指头。”儿子噗啼一声转哭为笑,说:“你吹大牛,妈妈打你,你还求饶呢。”康炳把后脖子一摸,不好意思说:“哪咋办?”儿子咬了嘴唇使劲想了半天说:“爸,要不你给我十块钱,或者一块也行。我不就问你要上钱了吗。”康炳一乐,说:“还是我儿子聪明。走,走。爸爸现在就送你回去。”
丑旦被送回了家,康炳却被吕娥拒之门外,父子俩的鬼计成了曾是夫妻的二人苦中做乐,互相调侃的内容。康炳懒在门口不想走,吕娥隔了铁护门,用装出来的脾气诈唬,说你不走,我就把你们康家的这个带把的后,现在就打死在家里边。吕娥手里提着一根旧的皮裤带,开始满屋抓儿子。丑旦跑到了家门口,却开不开从里反锁的铁护门,被逮了个正着。看着吕娥扬起了裤带要抽儿子,康炳只好恨恨的下楼去了。
康炳到了楼下,没有马上就回去,而是坐在楼前的一块空地上,抽着烟,看着曾是自己家的窗户上亮出的微弱灯光。在外面流浪了几个月,让他对妻子与儿子与家,有了一份远较过去要清晰多的渴望。在这份渴望的情愫浸透下,康炳抽了完一根又一根的烟,又步履沉重,如负罪的囚徒一般再次回到了家门口,用一种犹豫不决的方式,敲响了自家的门。结果,他再一次被吕娥拒之门外。
康炳挠着后脖子说:“吕娥,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让我进去,我跟你说话。”吕娥嗤鼻有声,用一种胜利而又高高在上的口吻说:“我看见你就讨厌,更不要说说话了。你死得远远的吧。”康炳诉苦说:“过去都是我的错,为了娃娃,咱们复婚吧。”吕娥的刀子嘴,没等男人话音落了,就尖厉地说:“盖上你们家十八床被子做梦去吧。想跟姑奶奶复婚,那除非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死绝了。”康炳低声下气说:“我就是昨天晚上梦见你让我回来的。今天,你看,我就真的回来了。”这一句谎话让吕娥听了一愣。
这时对屋的门哐当一响,邻居家男人提了一包东西走了出来,看见了康炳,很意外的打了声招呼。吕娥的反应贼一样快,在对面门响的一霎那,把自家防盗门里边的屋门“啪”地关上了。康炳心里面恼火,再没了敲门的勇气,实在也是有一口气,堵了原本还算温情的心智,对着家门站了一会儿后,灰溜溜地再次下楼走了。
第二天,嫂子陶玉就被哥哥康权唆动着,上吕娥的家里来当说客了。原本是妯娌的两人倒还融洽,她们共同了一番昔日的旧话,又交流了一通对康家的不满之后,才心照不宣转入了正题。
陶玉开玩笑问:“你们俩离了快半年了,是不是你又有了心上人了?”吕娥反讽说:“屁。我不像你温柔的就跟人家说的那个林黛玉一样,没男人就不能活了。我现在倒觉得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真幸福呢。”陶玉骂说:“烂嘴,人家跟你说正经话呢。”吕娥跷着二郎腿,张嘴卷了舌头,添着下牙床,脸上似笑非笑地斜眼看了陶玉不作声。陶玉把吕娥歪着的头推了一把说:“看你那个死样。我不相信你就不想男人。”吕娥像呱蛋的鸡婆了,“咯咯咯”地笑了,说:“就他们康家那些男人,有跟没有一个样,想他们干什么。”陶玉脸腾一下红了,恼了表情说:“咋说话呢,多难听,就跟个流氓一样。”
说到后来,陶玉说:“咱们不要费电了,你也不要跟我兜圈子,我也不跟你逗乐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想不想跟康炳复婚?”吕娥笑嘻嘻说:“我知道你就是来干这个的。”陶玉说:“不是干这个,是来为你们破镜重圆的。”吕娥又把头斜转了,晃着脚尖反问说:“嫂子,我跟他康炳复了有甚好处?他几个月混在外面,混回来个啥?跟这样的窝囊废男人再过活,我看还是算了。”陶玉心先是一凉,跟着眼睛一转,又得意地说:“行了,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同意了,就不要在嘴上硬了。”吕娥不解地问:“我咋就同意了?”陶玉说:“你刚才叫我啥了?”吕娥一想,辩解说:“那是叫惯了口。”陶玉不依不饶说:“叫惯了,我刚进门时,你咋不叫惯呢。”吕娥还想说什么,陶玉抢着说:“还有,你让丑蛋回家找康炳要钱。那是要钱吗?那是叫男人回家呢。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啊。”这一回轮到吕娥狡辩了。
吕娥诉苦说:“嫂子,人不在一家过,不知一家难。跟康炳那种二溜子,我实在是没指望了,才想着离婚的。现在倒好,离了婚他也没闯出个名堂不说,临走从家里拿了我省吃俭用攒下的三千块钱,全浪了不说,他还闯出祸来,在外面骗人不成,反倒让人家给骗了,还拉着别人一块受骗。前些天,要债的都堵在我门上了。嫂子,你说,就这种人我能跟他复婚吗?那不迟早得跟着带害。”这些陶玉也有耳闻,只是没当回事,此时听了,反而故作关心并诱导说:“这事我听康权说过,但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不过,人家现在改邪归正又上班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康炳吃这一次亏,受这一次难,你们复了婚感情会更好的。你信不?”吕娥脖子又一歪,拉长了声调说:“算了吧,嫂子,咱们都是过来人,感情那是个甚东西。现在的社会,人只认的钱,认的权。没本事就是没本事,感情是电视里面的西北风,抵不了饿,换不成钱的。我不要他的感情,他要是能给我拿回钱来,我就让他进这个家门。”陶玉眉头皱起听着。吕娥见状说:“说这话不是我脸皮厚,是这几个月的日子把我给逼出来了。”陶玉再没多言,吕娥也终没吐口。
回到家里,陶玉一边洗手,一边给康权使性子说:“都是你,让我去了费力不讨好不说了,还受气。从今往后,你们家的事,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说话听音,锣鼓听声,康权猜想给兄弟劝婚的行动肯定是告吹了。他玩笑说:“你不管咋行,康家的天塌了,你也在天底下呢。”陶玉说:“反正我是不管了,你也再不要麻烦我。”康权不吱声了,只静静地看着陶玉梳头。
陶玉被看得嘴软了,说:“我现在头发白的一绺绺的,一辈子还没觉到幸福,就开始老了。”康权说:“都一样,我也跟你一块老着呢。将来咱们还要一块入土呢。”陶玉说:“你少跟我淡。没一句正经话。”出来重重的往沙发上一坐,恼了头脸生气说:“你们家的大大小小的事,把你一半的精力都耗进去了。现在倒好,开始连我也往进骗了。”康权不悦地说:“这咋是骗你呢,是鼓动你做好事呢。”陶玉不认为,说:“好事你咋不做去?”康权说:“这种事,我这种身份,咋说去呦。”陶玉想了想哑口了。
康权最后安抚说:“不管好呆,你去了把话说出来了,剩下的事,能不能复婚,让康炳自己刨弄个哇。”陶玉长舒一口气说:“这还差不多,本来嘛,居家过日子,那是个人的事,谁能代替了谁呢。”
陶玉问起了康炳出外闯祸的事,康权心里一沉,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又担心她细问,特别说康炳回来后,自己也没跟多交流,更多的事也不清楚。陶玉骂这位小叔子不懂事还不省事,穷家败业的还浪;又理解地说怪道人家吕娥不想复婚,嫁个立不起来的男人,还真不如独自过活呢!
半个月后,康炳搬回了自己的家住去了。吕娥虽然嘴硬,心却是软弱的,在儿子的穿针引线,或者说是顽劣的闹腾下,一家人又修复如初了。这在一定情况下,可以说是小民之累无可奈何的必然选择。
父母也觉得这么凑合着省了许多的心,周日的时候趁康权回来,嚷嚷着把儿孙媳妇们全叫回家来,说要重新吃上一顿安然饭。康权心里为难,又不好拂逆了老人的愿望,往各家打了一遍电话。结果陶玉说是娘家有事,女儿囡囡说马上要终考了,在家复习不能来;康梅也说有事过不来,吕娥听说了也不上门,只有孙儿丑旦跟了康炳一起过来。康权虽然恼火妻子的行为,又不能强迫妹子和女儿听话。这样一来,老人的愿望便打了折扣,母亲就不高兴了,恼着不跟两个儿子说话。康权极力解释了半天,老父亲倒是不言语了,还大人大量地说快过年了,到时候聚也行。母亲却转而叨叨着,时不时骂出一两句不入耳的话。康权和康炳自不会在意的。
康权下厨简单做了饭菜,康炳没心没肺逗着儿子玩,又把那只哈巴狗架在了果树枝上,听着它哀哀的叫。母亲听见狗叫,出屋来骂了两句,他才无所谓地把狗接放在地上。吃饭的时候,康炳想喝酒,问老爸酒在那放着呢?老母亲把眼一棱,恨恨地问他喝不喝毒药?康炳与母亲犟起了嘴,被康权严厉地制止住。一家人的饭吃得失了气氛,草草的便结束了。
站在院子里,康炳摇头晃脑不服气地对康权说:“哥,我只是跟爸要酒喝,自己家人,这不过分吧?妈咋能那么恨我呢?”康权小声地训斥说:“你还跟妈认真,你是不是真傻了?”康炳说:“我不傻。”又说:“怪道我嫂子和吕娥都不想回家来。”康权听了难过地说:“她们不回来,其实是咱们兄弟俩的悲哀。你倒好,不理解爸妈,反理解人家啊!”康炳不服地仍然坚持说:“反正,我今天没错。”康权咬了咬嘴唇,再不想说什么了。康炳却抛开刚才的不高兴,说起了自己的一档子想法。
康炳说:“哥,我在学校食堂里给人家打工,一个月才挣那么两个钱,每天还早去迟回,真没意思死了。我都不想干了。”康权本不想吱声,忍不住说:“哪你想干啥?”康炳没听出大哥语气中夹带的冷淡和讥讽,反而兴致勃勃说:“学校周边有几家人卖油炸臭豆腐,我看那生意还挺好。学校食堂旁边有个小办公室空着没用。我想跟姑夫说一下,在那里边卖臭豆腐,又没人竟争,又在校园内,肯定好生意。”这让康权不置可否起来,只好说:“做买卖的事,那要辛苦才行。再说,校园里卖那东西,人家让吗?”康炳说:“那有啥,学校食常的油烟味不比那味道好闻多少。”康权想了想说:“那你想干干去,我不懂,我也不说了。”
康权不再说啥,准备回屋有点家务要干。康炳叫住大哥,脱口而出说:“哥,可是,我现在手里没资金。要是有两千块钱,我就能开起来。”康权止步回身,苦恹恹地说:“哥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还欠下那些外账。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康炳不甘心,说:“哥,我这是想做生意呢。等我挣了钱,那钱我给你还。”顿了顿又说:“还有,我知道你给吕娥钱了,那个贪财货。那钱,我挣了我也还给你。”正好父亲出来,康权“嘘”地一声止了康炳的话,临了才叮咛说:“那些钱的事,等你有了,还是应该的。但再不要跟任何人乱说,特别是你嫂子,她一点都不知道。我是瞒着她借的。”康炳怪怪地看着康权,说:“我知道了。哥,那正好,你跟我嫂子说一下,我就跟她借两千块钱。等买卖做开来,一挣就还她了。”康权皱了眉头说:“最好是自己说去吧。”康炳高兴了,说:“行,自己家人,我说怕甚呢。”
难题转移到了陶玉面前,借心里七上八下,不借,钱又不是太多,一个大愣愣的人又张了口。难为了两天,她还是答应想办法给凑点。凑当然是个遁词了,缓一步可以表现家里面困难,为将来当紧时往回要钱留有余地。
为此,陶玉还特意问了康权。康权说:“能给凑两个就凑两个吧,自己家人不帮,外人谁帮他呢。”陶玉说:“那他要是不还咋办?”康权说:“不还,到时你跟他要嘛。”陶玉说:“我长这么大没跟人借过一分钱。要钱,我更拉不开那个脸了。”康权说:“行,你清高。不还我给你要,行了吧。”陶玉这才踏实下来。
康炳过来拿钱,陶玉先说了一堆自己凑这点钱的为难,又开玩笑说:“嫂子盼着你赶紧发财,明年囡囡就考大学了,到时还要你帮一帮呢。”康炳兴奋地说:“自己家人,帮是应该的。等我挣了钱,我肯定帮。”陶玉手里握着钱,忧虑地说:“唉,就不知囡囡能不能考上!”康炳说:“我哥和嫂子你们都是好学的人,囡囡也绝对错不了。”陶玉说:“谁知道呢。”把手里的钱当了康炳的面又数了两遍,才交了过去。康炳把钱一揣,临出门时自信地说:“嫂子,你放心,我一挣了钱就还你。”
临近腊月的时候,康炳的臭豆腐店开业了,生意果然不错,每天都有百十块钱的毛利,只可惜寒假马上就要到了。与此同时,康权的铁哥们倪鹏筹备的公司,也终于公开了开业的日子——十二月十八日十二时四十八分。
暖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