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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四


更新日期:2015-05-04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康权在家里,眼看着女儿在网上蹲守的学校和专业,竞争的名次在不断的沉浮中起起落落,心怎么也踏实不下来。作为家长,两口子不能说服女儿,又不能在这样关健的时候强制自己的意志,只好做一些预备的工作,把备用的院校和专业信息写在纸上,便于在最后关头,好冲上去补缺。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许多的院校都已经大概锁定了分数,女儿的坚持也到了危险的关头。因为热门的专业对应的分数,要比其它的专业高出一些,如果不服从调配的话,到最后关头,专业线的杀伤比学校更残忍,误过了,就意谓着三本报名资格的作废。
韩伟和姜常先后打来电话,说各自的儿子和女子都已经落定了院校,一个淡淡地说了句差强人意,另一个说专业不太好,说娃娃名报了,也能被录取,就是心情不好,正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哭呢。两人听了康权据实介绍后,一个态度倒是达观,认为这种网上录取,有时候还真的就靠定力才行。一个坚决反对,说这么大的事且能由着娃娃。康权无奈地叹气,说自己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在这个关健时候,一家人闹腾吧。
家里的电话随后就不断,一会儿是陶玉家的人,一会是陶玉和康权单位的同事,好象女儿报名成了大家共同的关心。铃声和大人的话,搞得女儿烦躁不己,借陶玉到厨房取东西的机会,她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康权和陶玉怎么也说不开,又气又急,在客厅里打转转。这时,康炳的电话打了进来。
康权从来电显示中看到是弟弟的电话,心里一紧,忙接起来问:“咋了,是不是医院有事?”康炳气急败坏说:“医院能有啥事。是妈丢了。”康权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说:“妈不是在家里,吕娥招呼着吗,怎么能丢了呢?”康炳说:“吕娥说,妈乘她上厕所的时候,自己跑出去了。她把周边的地方都找过了,也没找见,也没有人看见。”康权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拿电话的手抖动如筛。康炳问说:“哥,咋办?”康权半天反应过来说:“你就在医院招呼爸,不要让他知道妈的事。我马上回家。”
兄弟俩通话的声音很响,陶玉听见了,没等康权说明,就紧张的说:“这么关健的时候,你咋能走呢。万一网有个啥问题,或者你们女子被人挤下来,我又不会操作。”康权眉头紧皱,眼里都快急出火了,一向自以为沉稳的他,只要一涉及父母的问题,就很难冷静,惶惶的说:“哪咋办,哪咋办呢。妈有那个毛病啊。”跟着埋怨说:“这个吕娥,关健时候,啥也靠不上她。”陶玉也着急,说:“妈可能转出去,一会说不定自己会回去。你给康梅打个电话,我让大哥也帮一下忙,等女子报名的事落定了,咱们全家人都赶回去,行不?”康权说:“那时,我怕天黑就麻烦了。”陶玉眼噙泪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作声了。
女儿的报名,陶玉的担心,以及红了的双眼,都没能让康权留在家里,他急疯疯骑了自行车赶回父母的住处。家门开着,吕娥站在院子里,正不知跟谁打电话,嘴里骂骂咧咧,看见康权,话还没说完,就挂了手机。康权着急问了一下情况,吕娥没敢实话实说,只说自己上茅厕回来,母亲就不见了。又说自己前后左右都寻过了,连个鬼影也没有。说过了,才觉得鬼影子之说不妥,有点尴尬地说自己刚才正跟康炳通电话,康炳也着急的要回来呢。
康权没有理会弟媳的不恭之言,黑着脸在几个屋子走了一趟,又问吕娥母亲先前在家时,都说过啥话,有没有反常的地方。吕娥一谎倒底,只是用分析的口吻,说母亲是不是去医院看父亲去了。康权心里一亮,要顺路寻找母亲。临出门,他安顿吕娥在家留守,一有母亲的消息,就给自己打电话。
顺着母亲可能走的路线,康权骑了自行车左顾右盼,注意着路边的每一个过往的人影,到了医院大门,也没见母亲的身影,想了想,又骑车在医院里绕了一圈,就寻到了父亲的病房,进去看了看,和康炳交换了一下眼神。父亲正在输液,人也睡着着。康权轻轻的退出来,想着从另一条可能的路线,又往回寻了下去。
太阳从来没有如今天一般行色匆匆,好象没觉得怎么样,就已经西落了。康权心急火燎,寻找中归回自己家里,女儿还在电脑前守着,报名的截止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了。陶玉见男人回来,舒了口气,又从男人疯疯张张的神情中,觉出了事情的可能。
陶玉问说:“妈回去了?”康权沉重地说:“没有。我找了几条路了。”反口问:“囡囡的情况怎么样?”陶玉说:“还那么守着,这一会好象名次又往前提了几名。”康权说:“那就好,那就好。她既然自己拿主义,咱们就由她吧,大不了再补习一年。”女儿上卫生间,正好听见了康权的话,出来神经质地嚷嚷说:“我坚决不补。就是不补。”康权加重语气威胁说:“你就这么守着,不知道变通,如果最后不被录取,怎么办?”女儿噘着嘴赌气说:“那我就再也不上学了。”康权脖子一梗,把一句气话咽了肚子。
心里急着母亲的事,女儿又这么固执,康权只在家呆了一会儿,就又要出去。他有点讪讪地说:“妈的事,出的真不是时候,可要是天黑还找不见人,这一晚上,怕事就严重了。女子的事,我留下来,也是这么苦守着。我还是出去找人吧。”这一回陶玉没有拦,只是面色难看的很。
走到了户外,康权又踅回来说:“老婆,我手机开着,有什么当紧事,极时跟我联系。电话上咱们也可以商量。”陶玉披散着头发,突然说:“你妈的事当紧,还是女子的事当紧,你自己权衡去吧。我是不管了。”一句话,让康权的心跌到了冰窖里。他带着哭腔说:“老婆,这个时候,你不能不理解我啊。”陶玉不管,走进卧室,把门重重的关上了。
心如刀搅的康权,在大街上寻了一段,看着天色开始变暗,急的六神无主。在一处十字路口,他想到了游昆哥几个,便把电话分头打过去。于是,在西远城里的各个街道上,又多了几个寻人的人。正在这时候,康权的手机响了,却是女儿打来的。
女儿哭着说:“爸,爸,我报名剩下最后半个小时,家里突然停电了,电脑看不上,现在都不知道情况成了啥了。你在哪呀?”康权一听,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如豆子一般从脸上滚下来。他哀伤地问:“囡囡,不要急,你妈呢?”女儿哭着说:“我妈在那个家,哭着不出来。”康权急中生智,说:“我先联系一下你韩伟叔叔,你赶紧下楼来,我打车回去,咱们到他们家去。”女儿说:“那能来得及吗?”康权强作镇定说:“没问题,六、七分钟就能过去。”女儿哭的答应了。
等到天全黑了,天空中有星星生成,马路上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时,康权陪着女儿在韩伟家报名,韩伟却不在家里,他正在街上帮着寻人呢。耿雪母子俩陪着康权父女俩,在电脑前,苦苦守过了最后的时刻,女儿的冒险终于如愿以偿。康权给妻子打电话,家里没人接,打手机也不接,又担心着母亲的事,心中原本就苦涩的喜悦便凉了下去。父女俩匆匆地告辞耿雪出来。
女儿高考大事的尘埃落定,是件令人高兴的好事。可惜,康权只觉得是卸了一副重担,同时又挑起了另一副重担。父女俩一边相随着往家里走,一边寻找着失踪的亲人。空留在家里的陶玉,捱不过女儿报名的最后的剪熬,想不通男人在轻重缓急上的选择,哭着回娘家去了。正在街头上帮着寻母的几个哥们,还有康家的几个亲戚,互相通着一无所获的信息。在儿子焦虑和繁忙到几近窒息的时候,频添事端的母亲,似乎是火上浇油,失踪的没了踪影。
入夜之后,康权让女儿在家里守着听电话,让康梅在医院护理父亲,让吕娥继续留守家里,让康炳也加入了寻母的行列。在这种时候,最令康权伤心的是妻子陶玉,硬是呆在自己的父母处,坚持不接电话,也不回来。女儿顺利过关的消息,还是通过给姥姥打电话,才传达过去。
被康权麻烦出来帮忙寻亲的朋友和亲戚,都很尽力,一直在西远市的大街小巷里搜寻,只是直到深夜仍没有个结果。电话就从不同主位打给康权,有的安慰说现在的天气,晚上也很暖和,老太太即便在外面,也不会有事的,明天白天再寻人吧;也有问怎么办的;还有出主意想办法的。康权木木地谢过大家,让人们各自己回家休息,自己却不停地骑着车子,一条又一条马路寻找着。
夜深人静,街上的路灯一盏盏的灭了,一条条原本生硬的马路,在灰暗中昏昏沉沉向前延伸着,凉风吹过,路边的树叶哗哗地响起一片争吵;天空中有云气在生成,半轮月亮吐着含糊不清的光亮,街道两边的建筑,像一堆堆梦魇蠢蠢欲动;还有清虚的夜色,如厚厚的混沌,拥裹着灰暗中的一切。
这样的情景,让康权猛地生出一念,难道一切是一个梦境吗?他忙忙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很麻木的疼。康权从瞬间的怀疑的希望中坠落,拖着沉重如泥的身躯,梦游一般在街上继续执行着寻母的意志。
后来,康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又回到了这个城市的中心路口,这里的指示灯像几排蹲守的怪兽的眼睛,眨着黄色的提示信号。十字中心的岗台子上,空空着一个圆的平面,好象在等待着谁来据有一般。康权在台子前停下自行车,僵立了片刻,便迈着疲惫的脚步,绕阶上到了那个空寂的圆台平面上。他双腿酸麻,伫立中茫然四顾,觉得通向四面的宽阔的马路,像似在聚扰,又像似在遁去。
康权坐了下来,不自觉间,却是一个打座的姿势。猛然惊觉之后,他浑身一竦,赶紧换了一下坐姿,把两条腿垂在了圆台的边沿。然后,康权就那么混混噩噩地坐着,居然丢了个盹,看见自己所有的亲人,都面目不清地遁向四面八方,只有母亲,从虚空中走出来,手里拿着的是自己儿时穿过的一件衣裳,说傻孩子,晚上这么凉,坐在这水泥台子上,快穿上吧。婴儿的康权顿时放声哭了起来,他揪住母亲的衣襟,妈、妈的叫着,就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母亲,梦中的母亲,让康权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挪回台子,站起来,又双膝着地跪了下来,向着东南西北,挨着磕了四个响头,口里喃喃地叫着梦中的声音。叫着妈,妈,磕着头,康权泪如雨下,委屈万分,泣不成声。他呼唤着母亲,说妈呀,你究竟在哪里,给儿显个提示,儿好接你回家去……。
天快亮的时候,康权才梦游一样回到家里。家里的电视还开着,女儿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康权没有叫醒她,只是木然地关了电视,自己回到卧室,躺在地毯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陶玉是第二天一早回到家里的,眼睛血红的康权有几分生分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醒来的女儿嚷嚷要上街去了,先说是找奶奶,又说是和两个同学说好了,不知要干什么事。康权和陶玉谁都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