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女儿高考上了三本钱,并录入了一所还算满意的院校后,陶玉的心理压力就不断的加大着,家里拮据的财经问题,像个秤砣一样,垂在她的脑袋上面,时不时就晃晃悠悠地显现出来。公公表态说要全力支持女儿的学业,这一度让陶玉轻松了几天,可是操劳日久,身心为之疲惫,睡眠不好,忧郁不安,头晕脑胀,精神怎么也振作不起来。陶玉去看过一次大夫,知道自己是患上了一种叫焦虑症的毛病,而且有日趋加重的苗头。这些陶玉都没有告诉康权,她还生着男人的气,为这个不算优秀的男人,总是把一份心思顾虑在父母身上而气恼。
女儿囡囡自从报名被录之后,就彻底的放松了,每天抱住电脑不放,游戏玩得没明没夜,觉睡的颠三倒四,整个没了时间观念。康权去管女儿,得到的回答是,马上要上大学了,人生也就这么点小小的空闲,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开来疯玩两天呢?康权骂了两句不管了,陶玉就跟男人闹起了意见,并谋下了心思,非要把女儿的这毛病给扭转过来。
私下的时候,陶玉满腹怨气指责康权说:“连个娃娃都管不了,要你这样的老子能干甚呢!”康权也有气,说:“你让我怎么管,我总不能去再动手吧!”陶玉说:“为啥不能。她占住电脑玩游戏,你干正事不能用,这叫哪家的做法。要是我,早把她拉下来了。还站在边上,说好听的话呢。”康权叹了口气说:“你快算了,由着她吧。离开学还能有几天时间,到时,人家连这个家里也不呆了。”陶玉说:“那她也是我女子。我要替她负责呢。”康权不语了。陶玉喋喋不休说:“我怕她将来到了学校里,不好好学,每天就这么沉迷在这该死的游戏上,到时看你咋办。”康权咕哝说:“该咋办咋办吧。”
两人的交流,让女儿给听见了,唬着脸过来,阴阳怪气说:“我不就在家里玩这么两天游戏嘛,你们就见不得了?”陶玉说:“不是见不得你,是你这种痴迷,让妈看见了伤心呢。怕你上瘾了,将来不能自控怎么办?”女儿鼻子一抽说:“你们大人呀就是爱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这才玩几天放松一下,就把我想得那么弱智啊!”康权听了心慰,帮了女儿说:“咱们女子是个有主意的人。从报名时的那股子劲就能看出来。”女儿被夸,高兴起来,说:“还是我老爸开明,我们都到了该自立的年龄了。妈,你老脑筋,到了大学,你让我玩我也没办法玩了。”陶玉拉下脸说:“少在这说好听的。有本事你现在就不玩,才算真的。”说着,转身白了一眼男人,说:“就你爱哄娃娃。娃娃不对你还去理解,这是啥家长啊。”女儿脸一阴,转身走了。
女儿继续在机子上疯玩,陶玉几次叫不过来,气不过,上去一把揪开了电源。女儿一声尖叫,跟着“哇”的哭了开来,嚷着说:“妈呀,这下我完了,肯定把装备全丢掉了。那是我攒了多长时间,才打出来的啊。”陶玉不懂,骂说:“你哭甚呢,那不就是个游戏吗,还值得你这么哭鼻流涕。”跟着数落说:“我把你个白眼狼东西,没心没肝,就要离家上大学了,不说帮着父母干干家务,去跟爷爷奶奶,还有姥姥姥爷说点话,整天疯在这电脑上,连点亲情感都没有了。人家你姜常叔叔家的孩子,考的不比你好啊,现在每天都帮她妈做饭,洗衣服,还自己上街找活干,往下挣学费呢。人家上学的费用比你少多了,条件比你们家好多了,人家的娃娃咋就那么懂事呢!你咋就这么不理解大人的苦衷呢!”忍不住指头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下。女儿把母亲的手“啪”往开一打,两手捂了耳朵,哭着回了自己的小卧室里,把门从里边插住了。
陶玉进不去,隔了门继续自己的说教,仍然是横向对比,纵向理论。一直在客厅冷眼观战的康权,上前把陶玉的肩膀一扳,小声劝说了两句。陶玉不听,转身冲着康权发起火来。康权只好默默地听着,对妻子如此大的肝火,有点理解不了了,心想,这是不是女人更年期的表现?
发泄了一通,陶玉被自己自以为正确的道理不被人理解而委屈的哭了,倾着身子跑进大卧室,把门插了,呜呜咽咽地也哭去了。
家庭就是这样的,酸甜苦辣是一锅绘菜,做好做赖,做熟子最后总要成为裹腹的东西。康权已经对此完全麻木了,或者说是司空见惯也罢。他开始清理家务,到厨房加工中午的饭菜。等一切妥当,饭菜也上了桌,却叫不出两个各自哎气的女人来吃。这一下,康权也有点火了,对着两扇门大声喊了几句气话后,自己也没吃,穿了衣服出去了。距离是解决家庭问题的另一个法宝,康权深谙个中的道理。
康权哪也没去,而是直接回了父母家。今天是星期六,父母对儿子的归来,多少有点意外。
母亲慢声慢调说:“咋今天提前回来了?”康权瞅了母亲有点虚肿的脸说:“明天有事,今天回来看看你们。再看有什么家务事做一下。天开始凉了。”父亲的头发眼见是更白了,手抖抖索索着说:“没啥事,我们好着呢。”转而问:“囡囡是不是过两天就要走了,你们俩个一起去送?还是……。”康权说:“跟陶玉说好了,我去送,她留在家。”父亲说:“也是。两个人走,路费又得不少呢。再说,也没必要。当年,我去上学的时候,那都是自己一个人,哪有人送啊。”康权说:“院里树上的梨,又熟的能摘了。一会,我拿点。”父亲说:“我每天摘的呢,你们的我都放在凉房里了。都是好的。”康权问:“康炳最近回来过吗?”父亲说:“那每天要蹬三轮,比你上班忙。”
在康权的眼里,父母的家里零乱,邋遢,腐味很重,不知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总而言之,到处都是要干的营生。他开始做家务了,一个家一个家地给清理打扫,一直到出了院子。小哈巴狗围在他身前身后撒欢,像个快乐的小孩子。早春的时候,母亲曾摔断过它的腰,后来,居然恢复的看不出什么了。一念泛起,康权想人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有时真不如一条小狗更能愉悦他们的身心和情感。他不由把小狗抱了起来,又一念想起了女儿还是个小不点时,那是多么让人亲啊。现在长大了,却是这么让人烦心。
父亲跟了出来,母亲也跟了出来,院子里秋日的阳光,照得暖阳阳的。康权身上出了点热汗,心情好多了。他有意识跟母亲说一些家常里短的话,想通过这种办法,诱导老人明显不如过去的语言功能。因为母亲现在说话,往往是有一句没一句,有时人根本听不懂是啥意思。大夫说语言是意识的反应,母亲的这种情形,是她整个记忆系统近于支离破碎。大夫还推测说,母亲的这种毛病,是原来疯病的发展,也是后来失踪后,可能受了更深的刺激所至。对于治疗,大夫的答复很残酷,说治疗可以,效果不会太明显。尤其是老年人,除了家里人多陪着说话锻炼,没有更好的办法。
康权再回到自己家里,饭桌的菜和饭没有人动过,两个卧室的门仍然紧闭。他重重的脱了鞋,洗了手,又重重地寻了钥匙,把两个屋门都给打开了。女儿在用被子笼着头睡,妻子瞪着一双哭过的眼睛,盯了屋顶,呆滞的神情像无意识的病人。没办法,这不是第一次了,康权只好担当起化干戈为玉帛的任务。他先跟妻子说了一堆听上去没有里外的话,然后,又揉醒了女儿,用一些能引起她兴趣的话题,诱导她心情开朗起来。
到了晚上睡觉前,母女俩在女儿的陪不是声中,互相说开了话。只是言语听上去,像两个陌路人。后来,吃了晚饭,母女俩在一个被窝里睡了,康权反而被排挤到了女儿的屋里。不过,他抓紧时间,在电脑前把几份报纸的事,进行了一次提前的构思。因为,过几天送女儿上学,会使回来后的事情更集中。那天,康权直熬到深夜,腰酸背困,眼睛视力一阵阵的出现虚影,最后才无奈地睡得觉。
接下来的几天,陶玉领了女儿回了一趟自己父母家,得了一笔学费的支援。这让她一下子灵活起来,又背着康权,领了女儿去看望了一下婆婆公公。老公公偷偷给了这个光荣上了大学的孙女三千块钱,并鼓励说囡囡只要好好学,康家全家人都会支持她的。陶玉的眼睛湿润了,这是老人咋样攒下的一笔钱啊。她推着不要,又最后收下了。
回到家里后,陶玉的信心回来了,她差不多是哼着歌,开始为女儿整理上学要带的东西,结果越带越多。女儿最初还热心帮忙,后来恼了,说那么远的路,带这么多破烂,累死人了。陶玉骂女儿不知节约,说多带一件,到了学校就少买一件。女儿说这些东西都是高中时的,到大学里怎么能穿出去用得上啊。娘俩又闹别扭了。女儿一赌气,忘记了前两天刚刚认错的事,又爬到电脑前,疯玩起来。陶玉叫了两声,见女儿不应,也赌气不整理了,躺在床上,脑筋却不闲着。
对自己家来说,这么多年,除购置了这套房改房外,再没有过大的花销,省吃俭用近二十年,才勉强积累了八万元钱。钱看着有点数字,实际价值已经大不如前了。因为对应的物价都翻了倍,必需花销的名堂变着法子往上增砝码,特别是女儿高中期间,学校名堂百出的收费,而两人工资增长的幅度,怎么也跟不上趟。女儿大学四年一预算,生活费和学费,保守点都得十万元才够……。算来算去,陶玉的心又虚在了空中。
康权从公司回来,看见妻子一脸的迷茫,戏她说:“怎么,又在算变天账啊?”陶玉先是不应,半天才说:“还变天呢!是塌天账。”康权说:“怎么个塌法,给我说说?”陶玉便把自己所列名堂和数据念出了声。康权对此已经麻木了,临了说:“你呀,就爱自己折腾自己。这些东西,算跟不算都一样,还不如考虑咱们晚饭吃什么来得实际。”陶玉说:“还吃饭,按我算出来的,将来咱们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说完,见康权没吱声,把嘴冲着书房一努,说:“看见了哇,狗改不了吃屎,又玩上了。”
晚上吃饭时,陶玉对女儿说:“上了大学,你要学会自立,人家有奖学金,你要争取,外面要是有能挣钱的道道,你也聪明点,跟着想法挣点钱,贴补自己的花销。还有,钱一定要省着花,要知道咱们不比人家,爸爸妈妈没本事,给你挣不来大钱。”女儿扒着饭粒,半天举一筷子菜,听了调侃说:“老妈,你不要唠叨行不。我到时饭量减半,就像现在这么个,数着米粒吃,够节约了吧?”陶玉一听,瞅了一眼女儿,挺直身子说:“吃饭上当然不能克扣自己了,真要饿出病来,那更麻烦了。”女儿来了兴致,戏弄地问:“那我再怎么往下省啊?”陶玉说:“省钱是一种聪明生活的本事,并不用刻意,只不要浪费,不与人攀比,就肯定能省下。”女儿嘴一敝说:“具体方法你也说不出来了吧。还教育人呢。”
女儿在嘴上是个刻薄鬼,陶玉如果单单斗嘴,是很难有胜利的时候,到了关键时候,家长身份就成了她居高临下的法宝。今天也不例外。
陶玉撇下一句:“爱省不省,到时候每个月就给你三百块钱生活费,不够,你讨吃我们也不管了。”然后,站起来继续下午铺开的准备工作。女儿明知母亲话中有假,故意装出委屈样说:“才三百块钱,你们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啊?”康权说:“小小年纪,贫嘴太过了可没好处。”女儿又跟父亲逗了起来,说:“现在大学的生活费,一个月怎么也得给个千数来块钱吧。”陶玉一听,从屋里闪出来说:“那我们只有卖血了,不然根本供不起你这个贵族大学生。”女儿嘻嘻一笑说:“那,八百也可以吧。”见父母不说话,又说:“放心吧,你们给我的钱就当我先借用一下,等将来我挣下了,一分不少全还给你们。再说,你们老来老,还要靠我呢。”一句话暖了陶玉的心,说:“这还像个人说的话。来,帮妈把这些东西,往你的皮箱里整理。”
晚上,康权说了公司高息集资的事,陶玉不相信,说比银行利率高出一大截,会不会是骗钱呢?康权也是惑惑疑疑,主要是不敢过分的做主,因为家里的储蓄,那都是陶玉一手积攒起来的,将来真有个闪失,自己就成罪人了。夫妻二人研前判后,说了半晚上,拿不定入还是不是入主意。到了半夜,陶玉从梦中醒来,还在计算着利益与风险。想到如果投入四万元,一个月就有八百块钱的收入,不就解决了女儿生活费。想到这样一笔收入,她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到鸡叫才又迷糊着。
送女儿报名的时候,原说好陶玉不去,临动身的前一天,她又不知听了谁的意见,坚持也要去送。康权一直支持妻子一起去送的想法,现在正好。只是送完女儿,在那座大城市里,夫妻两人看了女儿院校的环境,办了一些这卡那卡,又转悠了两天,就住不住了。
康权不急,提议妻子到离城不是太远的一处风景名胜处去转一趟。陶玉心疼钱,说在这里住一天就得一二百块钱,转那名胜地,门票也不知道多贵呢?康权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女儿也是十万分的支持,无奈陶玉不去,夫妻俩只好匆匆动身回家。
坐火车回家,走到半路,陶玉开始想女儿了,又后悔出来一趟,哪也没去转,就这么回去,自觉有点窝囊。她没有给康权直说,而是一个人抹开了眼泪。
康权看在眼里,难受在心头。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做工作她一丝不苟的有些死板,生活中精打细算的近于刻薄,对女儿的关爱,无私到了极至,有时简直是自做自受,对自己的感情上,专一,体贴,偶尔表现的还有点小心眼,对老人她的个性就成了缺点,掐算的太过琐屑。至于人们说她长的像林黛玉,主要是与《红楼梦》连续剧里那个扮演者陈晓旭,两人除了长像外,那份多愁善感真还有点相似,不同的是一个为了爱,为了诗情人文;一个是为了家庭小事,为了少算多算。
想到这里,康权的脑海倏地飘过了明玥的影子,随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呔息,又倏地消失了。他为自己那一晚上没有越轨的缠缠绵绵,现在想来,真是冥冥中上帝的一种刻意救赎。
康权问说:“咋,后悔了?”陶玉剜了男人一眼说:“我是有点想娃娃了。”康权说:“我也想,但我能想开,你想,有时就走了死胡同。”又说:“其实,每个母亲都要经历这样的一天,娃娃长大了,自然要独立,有的小小年纪就走向了社会,有的,像咱们女子这样,还有个大学可以升造和过度。这是好事,咱们应该放心,也放手才对。”陶玉说:“这些我懂。我是想,你们女子这种个性,以后不靠咱们了,会不会想咱们俩?”康权说:“肯定会的。不想我这个当老子的,对你这个当妈的,她肯定会想的。”陶玉怀疑地说:“谁知道呢。她个小东西要真有良心,一会就给我来个短信。要不,就是不想。”康权说:“咱们赌一下,我保证会有短信的。”
为了促成对妻子的安慰,康权借口到厕所的机会,给女儿发了个短信,要她发短信来安抚一下自己的母亲,并嘱不要说是自己的意思。女儿很快便回应了。陶玉看着短心中关心的话,脸上泪流得更多了,十九年抚养女儿的往事,如泉水一样从体内涌了出来,在脑海里咕嘟嘟如开水一般翻滚着。
秋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