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静下来了,所有的人都已酒足饭饱,梅影也已过了那个瞌睡点,用凉水将脸上的妆容洗净,忍着脚上痛楚,在周凯的搀扶下向他的家赶去。很多人已经提前过去了,他们应该已经在翘首等待新娘和新郎的归来。此时,已是夜幕低垂,他们势必要把闹新房这台重头戏尽兴地观赏完才会罢休。
梅影的脚已经受不了疼痛换成了拖鞋,她想坐下来喘口气,也要酝酿一下待会儿表演节目的情绪。周凯家住二楼,楼下已经摆好了十几桌麻将,她拣了个暂时空着的桌旁坐了下来。下了班的同事们都过来了,徐燃和燕玲在帮她招呼着这些小伙伴,周凯他姐和父母就应酬着老一辈的故交和周凯的同事,香烟、糖果和瓜子都一应备齐。
梅影想给自己提提神,她想抽支烟来缓一缓这一天的倦怠之感。
“周凯,过来,你帮我看着点,我抽支烟,你妈来了就咳一声哈。”每一次梅影烟瘾犯了都这样,她还让周凯学抽烟,以后家里有烟味就赖在他头上好了。有时候她也埋怨他,一个大男人连烟都不会抽。
“小影,没事,你抽吧,我眼尖着呢,还有这么多人做掩护,我妈哪能瞧见。”周凯太将就她,可以说是对她百依百顺,他想要牢牢地抓住梅影,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都依着她。
梅影也不清楚,她很矛盾,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跟周凯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会尽量让他开心的,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他们俩还是同病相怜的。可命运弄人,他并不是梅影理想的男人,每天跟他在一起,她心里想的是冷旭,甚至还有林雨默。
她天生就不是一个太安份的女人,骨子里还流淌着狂野的血液,中华民族所有归属于女人的美德她都没有,她并不觉得红杏出墙是伤风败俗,反而,她觉得那是向世俗挑战,不甘于命运的屈从,是勇敢者的游戏。但是,这种刺激她神经的游戏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并不打算付诸行动。也可能,是还没有更充份的理由去玩一下这个游戏。都说游戏是有规则的,可她却认为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终于到这一环节了,有很多在楼下打牌的也上来凑热闹,整个客厅挤满了人,还有很多小朋友将墙上挂的彩条和他们新床上的气球拿下来随意玩耍,一时间,整个房间充斥着孩子们打闹的声音,彩条被撕碎的声音,气球被捏爆的声音,还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整个新房评估的争辩声,更有那满地的瓜子、花生壳,被踩憋的烟头和一不小心就会粘到鞋底的糖纸。
眼望此情此景,梅影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无名火在升腾,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吗?干嘛跑进一大堆人来对他们未来的家指指点点,还有那些她床上的气球,原本是想着用来装点房间的,又或是等宾客散尽时,待周凯他妈进入梦乡时,她偷偷地跑到他妈卧室外,“啪”地一声就捏爆一个,然后悄悄地光着脚跑回自己的床上,想像着他妈像气球般炸开的那一张脸,一定有趣极了。
当然,他爸也不免同遭此难,但梅影可以确定那和气的老头儿不会发任何杂音,只会捂着被子窃笑一番,还能不被他妈听到。
可是,她策划了很久的计划居然被几个小兔崽子破坏了,平日里她哪有买气球放家里的理由啊。真是越想越气,恨不能立马就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还闹个狗屁洞房啊,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今晚他们是来闹洞房的,哪里还会顾及到她新娘子的感受。大家嬉笑着,将她和周凯推攘到了屋子当中,梅影也只能配合着,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第一个节目就是用普通话朗诵结婚证书,在众人的逼迫下,梅影不得已叫周凯拿出了结婚证书,他们俩就站在屋子中央朗诵着,在一阵紧似一阵的起哄声中,她用不太纯熟的普通话一字一字地念着,念到后来,她都忍不住笑了。
四川人有一句俗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讲普通话。”的确如此,梅影念到最后,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掉了满地。四川人说普通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但是别扭之余又有些意味无穷,就好似某一段相声的一个爆笑点,即便已经讲完了,还会去回想那个让自己笑的理由。
周凯在北京呆了几年,他还好,念得字正腔圆,不过她看到周凯脸都红了,也使得他那张脸更加不忍直视。他妈精心挑选的这套米色西装并不适合他,还有脖子上那条大红色的领带,太刺眼了,梅影难过地闭上眼。
第一个节目勉强过关了,接下来他们俩又被要求站在凳子上去合咬一颗被拴好的糖,他们俩摇摇晃晃地,又不能伸手去拿,好不容易快碰到那糖了,那扯杆的人却又开始作弄他们,将那栓糖的杆子不停地摇晃,糖没咬着,梅影的整个身体倒是扑在了周凯的怀里。
周凯搂着她从凳子上下来,又是一阵笑声不绝于耳。看样子大家应该还算满意,梅影也不气恼了,大喜的日子就由得他们闹吧。梅影突然发觉自己成熟了,收敛着自己的锋芒,将身体里的那一根根刺也一并拔下了。毕竟,这里从此就是她另外一个家了,今天她结婚了,从女孩子变为了女人,她不能再任性地当众甩脸子,她应该满足他们的愿望,极力地配合。
最后一个节目就是新郎亲吻新娘,看着周凯的脸涨得通红,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他的扭捏,她只想赶快把这些过场走完。梅影一把将周凯拉了过来,在他厚厚的唇上亲了一下,还示威地环顾着四周,“够不够啊,要不要再来一个?”
又是一阵满堂的喝彩,连周凯他们单位的同事也不停交头接耳,对她侧目不已。既然被小伙伴们叫做“影哥”,自然不能失望于他们,扫了他们的兴致,谁说羞涩就一定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啊。不就闹个洞房让大家开开心吗,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遂了他们心愿便好。这时候徐燃和燕玲出来打圆场了。
“行了,行了,大伙儿都下楼打牌去吧,都折腾一天了,新郎新娘也该入洞房了哈。”燕玲一边说一边拉着单位的几个同事往外走。
“谁一会儿肚子饿了就找我哈,我给大家煮宵夜吃。走吧走吧,楼下的桌子早都摆好了。”燃燃也替他们解着围。
看着众人说笑着渐渐离开,梅影突然很感激这些闹洞房的人,这样她和周凯就可以稀里糊涂地睡下,反正他今天在陪长辈们那桌时也喝了不少,脑子哪那么清醒,哪里还会去在意身边的女人是不是处女。想到此,梅影心里一阵窃喜。
这日子,她可是掐了又掐,算了又算,一准儿错不了。最好能让周凯他妈看到那带血的床单,这样她更加名正言顺地冒充黄花大闺女,今后说话也理直气壮些。
其实她是不想睡觉的,虽然很疲惫了,但也是真的想借着新娘子的手气去打几圈麻将的,都说新人手气好,倒很想去印证一下。看着楼下热闹的场面,她也要去加入,一会儿等周凯睡迷糊了再上来不迟,免得他开灯来审视她的身体。
“小影,干嘛呢?让他们慢慢玩吧,我姐他们会照顾好的,不是还有徐燃和燕玲吗,他们办事你还不放心啊。没见厨房里那么多吃的,饿不着他们。”周凯怕是一早就惦着这新婚之夜了,有些着急地把正要下楼的梅影拉住。
“我想下去打麻将,都说新娘子手气好,都好久没尝过赢钱的滋味了,最近老是输,我这心里毛焦火辣的。”
“小影,你发神经啊?今晚是咱们的新婚之夜啊,哪有你这样做新娘子的,我妈知道了又会不高兴了。赢什么钱啊,你也不像是在乎钱的人哪,每次给你都不要。”
“真是扫兴!算了,不打就是嘛,今晚别给我提你妈,没见她一整天都板着脸吗,不就是我爸没来吗,我爸身体不好,不可能硬撑着来喝喜酒吧,一点都不体谅人,整天就知道叫别人这样那样,都不知道你妈这官是怎么做的,就这素质,还不及我万分之一。我真弄不明白,你妈是不是上海人啊,小气巴拉的,动不动就生气。”
“你永远都是对的,行了吧?你还真说对了,我妈的奶奶就是上海人,前年还陪我妈回上海去给老祖宗们上了坟,现在那边也没啥亲戚了,都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这次结婚也就没请他们了,大老远的跑来跑去也麻烦。小影,人家上海人又没惹你,也别这样说妈哦,去洗个澡,咱们睡觉吧,都累了一天了。”
“难怪,真被我猜中了啊,嘿嘿。你先去洗吧,我把床上收拾一下,这些人干嘛送这么多床单被面啊,还不如折现来得痛快,都不知道要放哪里,真是烦人。”
梅影没去过上海,也不是对上海人有偏见,她的这套理论都是听别人说的,说是上海人特小气,请人吃饭也是小盘子小碗的,几乎都吃不饱。
“你啊,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你是爱钱呢还是跟钱有仇,我给你的又不要,人家没送钱你却要生气。”周凯有些不解地回着话。
“其实我倒是挺喜欢人情薄如纸这话的,钱不也是纸吗,要是把这些纸换成钱,还要人情来做什么?整天在家数钱就好,想起来都特痛快。”
“我说小影,真不知你这小脑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尽是些歪理悖论。”周凯甩甩脑袋,拿着拖鞋洗澡去了。
一看他走了,梅影关上门,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早就备好的那两张协议。
一屋子烟味儿(第四十回)闹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