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丽的家在临近省份,在她三岁的时候,肖丽的母亲抛下父女俩,跟人跑了。说起来也是个庸俗的故事,肖丽母亲跑是因为家穷,受不了那份苦,跟一个下乡收羊的羊贩子跑了。肖丽的父亲性格内向,老婆跟人跑了,他有苦说不出,又忍受不了村民的嘲笑,气都憋在心里,结果几年后,得了一场病,死了。肖丽就跟着奶奶过,过了没几年,奶奶也死了,没办法只好跟叔叔家一块生活,也亏得肖丽的婶婶善良,心眼好,没怎么亏待过肖丽,叔叔当然不必说了,有血缘关系,自然对肖丽差不哪去。肖丽虽然没了父母,生活上有叔叔一家照顾着,倒也没受过什么罪。
肖丽初中毕业没再接着上,一是肖丽本身学习一般,还有一个原因,上学毕竟要花很多钱,肖丽婶婶虽说对肖丽好,毕竟不是亲生的,舍不得花钱再让她继续上学。肖丽下学后跟着叔叔一家到处打工,几年过来,转了好几个地方了。今年来到小木家乡的县城,正碰上曹厂长招工,曹厂长给的条件不错,于是一家人就在这里落了脚,也是阴差阳错,让小木碰上了。
说起来世事真是难料,谁碰上谁,好像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小木是个有主见的人,做事轻易不犹豫,那天却犹豫了,一犹豫就到厂门口去思考了,一到厂门口就遇到肖丽,遇到肖丽,小木铁了心不走了。这中间有好多个环节,如果其中有一个环节出错,小木可能就不会遇到肖丽。
本来,曹厂长怕小木走,只让他做做饭,如果电路不通了,也偶尔修一下,不让他打扫卫生。小木却不知怎么想的,做完饭,闲下来,拿把扫帚就打扫院子,比原先打扫的还卖力,弄得曹厂长还纳闷,以为小木哪里不满,故意做出来给他看,几次下来,小木并没有哪里不满,干得还很起劲,曹厂长放下心来,暗喜,不用再另外招人打扫卫生了,又省一个工。小木不光打扫院子,还打扫厂子里的家具展销厅,肖丽在里边和几个女孩子做销售员。其实,打扫院子是做掩护,小木目的就是打扫展销厅,打扫展销厅也不是目的,目的是接近肖丽,接近肖丽也不是找机会跟她聊天,他还是不敢和她说话,接近她是为了偷偷瞅她一眼。有时候肖丽闲着,会主动跟小木说句话,其实也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并无它意,如,你今天做的饭很好吃。小木的脸就红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吭哧半天,说,你要喜欢吃,我天天这样做,说的肖丽噗嗤一下笑了。肖丽说过就忘了,没放在心上。小木却放心上了,兴奋的几天心神不宁,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肖丽的话,琢磨她话里的意思,琢磨来琢磨去,把自己搞得失眠了,也没琢磨出个结果来。
小木除了做饭,还给员工打饭,主要是打菜,原先是员工自己拿把勺子自己舀,后来因为先来的员工舀的肉多,后来的员工吃亏,时间一长,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大家就等不及了,一拥而上,争抢着舀菜,耽误了厂子的活,曹厂长就宣布员工吃饭不能自己打饭打菜,让小木一勺子一勺子地舀,不能让后来的人吃亏,这样一来,把争抢饭菜的问题解决了,厂子里的活也不耽误了。
肖丽没来之前,小木打菜很平均,谁碗里几块肉,肉的大小都差不多,谁也说不着啥,大家相安无事。肖丽来了就不同了,其他人都一样,就肖丽一人和大家不一样。曹厂长舍不得花钱,伙食一般,要么是白菜炖肉,一大锅白菜,肉不多,要么是萝卜炖肉,肉当然也不多,总之就一个大锅菜,外加米饭或馒头,菜虽一般,但工人都是农村来的,平时在家也是吃这样的饭菜,家里的饭菜多数时候还舍不得放肉,倒也没觉得差,吃得还挺合胃口。因为肉少,大家等着小木打菜,都暗暗希望小木多给自己几块肉。小木认真,从不偏心,每个人碗里的菜都满满的,几块肉浮在顶上,摆在明处,数量都差不多,谁心里就是不满,也说不着啥。肖丽来打菜了,小木禁不住心砰砰跳,脸都红了,他舀一勺子肉,满满的扣她碗里,又舀一勺子白菜或萝卜盖住,不知道的还以为肖丽碗里没有肉呢。肖丽碗里的肉吃不了,就匀给叔叔和婶婶吃,时间一长,大家就知道小木是故意的了,找曹厂长反应,曹厂长给小木说了,小木收敛了点,但还是多给肖丽加菜加肉。
有一次,肖丽打菜时,给小木说了句,天天萝卜白菜,都吃反胃了,下次能不能炖点蘑菇,换换口味。小木记住了,下一次,就是满满一锅蘑菇炖肉,大家都高兴,他们也是白菜萝卜的吃腻了。蘑菇比白菜萝卜贵多了,吃得曹厂长心疼,他对小木说,这一锅蘑菇能换一车白菜萝卜,多费钱啊,以后不能这样了。小木闷闷地顶一句,多出来的钱扣我工资。噎得曹厂长没话说,他知道小木“拧筋”,便不再说他,只叮嘱会计给小木的伙食钱卡紧点。但是下次,肖丽又想换口味了,想吃土豆炖牛肉了,跟小木一说,小木就炖一大锅土豆炖牛肉,特别的香,引得工人直流口水。土豆炖牛肉比蘑菇炖肉花费还大,蘑菇炖的是猪肉,猪肉比牛肉便宜的多。曹厂长纳闷,没给小木这么多钱啊,他怎么弄来这一锅土豆炖牛肉呢,一了解,曹厂长知道了,不够的钱是小木自掏腰包付的。曹厂长知道小木不过是“拧筋”罢了,并不傻,可是怎么居然做出倒贴钱这种傻事来呢?联想起小木自打过年说要走,他把小木挽留住了,可是怎么干着干着变傻了呢?脑子里哪根筋给拧断了?曹厂长不明白,不明白也没去追究,他只想着怎么赚钱,没时间追究一个人怎么变傻的,还想,傻了倒是好事,要是全厂的员工都像小木一样傻了,只知道干活,不知道要钱,甚至还倒贴钱,那该多好?可惜除了小木之外,其他人没有傻的迹象,不仅没傻,跟着曹厂长干几天,还跟他学精明了。
曹厂长不明白,并不等于其他人不明白,早有人看出来了,小木被肖丽那个女妖精迷住了,迷了心窍了。他们知道了不明说,跟着肖丽沾光吃点好的。肖丽聪明,当然也清楚,不过她并没有看上小木,原因是小木穷,没钱,不只穷,小木还和他的名字一样,木木的,不会说好话哄人,肖丽才不会跟他交往。其实肖丽不知道,小木一点也不木,在别人面前,小木口若悬河,还不时开个玩笑,说几句俏皮话,但是在肖丽面前,小木就像变了个人,表情木讷,跟个哑巴似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肖丽看到小木那种尴尬别扭的表情,心里觉得好笑,存心想逗他玩。有时,肖丽在路上碰到小木,故意主动跟小木打声招呼,然后偷偷扭头看小木,小木兴奋地走路的姿势都变了,晃晃悠悠的。肖丽止不住捂嘴偷笑。当然肖丽知道,不能逗他太狠,小木认真,拧筋,逗狠了不好收场,所以肖丽并经常跟小木打招呼或是说要吃什么,只要一说吃什么,小木准会给她弄来,但不是弄给她一个人的,是全厂的人,时间一长,不把他家吃垮才怪。大家明白,其他人不过是掩护,实质上还是做给肖丽一个人的。明白过来,大家不仅心里感叹,这小子真是着了魔了,为了一个人,却为那么多人买单,又想,肖丽长得不过如此嘛,她到底好在哪里,让小木这么的入魔?
肖丽长得不难看,但也算不上很漂亮,只是有些狐媚相,特别是眼睛,狐眉狐目,目光时常一闪一闪的,里面不知藏了多少情,盛不下要溢出来,随时准备抛洒给哪个人似的。一般人看肖丽也不过是个一般女孩而已,跟她同龄的女孩差不哪去,也好不哪去。但是小木不知哪根筋给拧住了,在他眼里,肖丽不但不是一般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了,是天上的神仙,这让小木很痛苦,“神仙”就在眼前,就是不敢主动跟她说话,感觉如相隔天上地下。“神仙”的一颦一笑,都让小木如醉如痴,如果“神仙”哪天开了尊口,跟小木说了句话,小木会兴奋地睡不着觉,连着几天反复回忆说话的情节,不是为了记起说的什么话,是为了享受回忆这一过程。
小木被爱情击倒了,被爱情蹂躏,被爱情折磨,痛苦地快乐着。
一次,小木晚上没事,和几个工友一块喝酒,喝着喝着,酒多了,话也多了,话一多,也就不讲什么分寸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其中一个工友不知什么原因聊起了肖丽,说,肖丽这种女人真骚,她不该在咱厂里做销售员。话一出口,小木脸色变了,有人看出来的,赶紧拿脚暗暗踢了一下说话口无遮拦的那个工友,暗示他不要再说了。那个工友平时说话就不怎么在乎,何况在酒场上,又何况喝到兴头上,说话更不在乎了,没有理会给他的暗示,又接着说,她应该去大城市做鸡,那个工作很适合她。
肖丽已经成了小木的神,小木的宗教,小木的信仰,那人这么说就是亵渎小木心中的神、宗教和信仰,比直接侮辱小木更严重。小木脸刷一下白了,他站起来,指着那人说,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那人喝得脑子已经乱了,没有意识到危险,居然摇晃着脑袋,一个字一个字地又说了一遍:
她、就、是、一、只、鸡。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小木已经把一盆还没吃完的炖菜扣他头上去了,顿时,那人满头满脸,全身上下流淌着黏腻腻的汤汁菜叶,红的黑的绿的一起淌,原来头被砸破了,那人抡起椅子来要砸小木,被其他人拦住了 ,并把他推搡出去,那人一边挣扎一边说,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喜欢一只鸡,还不敢去追,连鸡都不如。小木听了,摸了菜刀就要冲出去,其他人怕事情闹大,拼命抱着小木不让他出去,折腾了一晚上,好好的一场聚餐,给搞坏了,大家心里很郁闷,也都知道小木的性格有点膈应,酒场上的玩笑话都认真,都敢拼命,从那后,很少有人再和小木一块喝酒了。
那人说小木的话虽然恶毒,但也直接说小木心里去了,他就是不敢主动跟肖丽说话,这让他一直很苦闷,因为那件事,小木也很少跟厂里人打交道了,心里憋闷急了,就在晚上下了班,骑自行车到镇上机械厂找电工和厨子聊天。
厨子和电工比小木大几岁,是过来人,经历的事自然比小木多。小木是晚上去的,厨子脾气好,小木就直接去厨子宿舍,去了,厨子就乒乒乓乓捣鼓出几样菜来,再喊电工过来,一块喝酒。前几次去,小木只喝酒,聊些别的话题,后来一次,电工心细,觉出小木情绪不对劲,厨子大咧咧,天塌下来也看不出。电工问小木是不是有心事,一问,小木张了张嘴,话没出来,眼泪倒先骨碌骨碌流下来了,也是委屈了几天,心里憋得难受。
小木一哭,惊得厨子和电工齐声问,怎么了,小木?谁欺负你了,不对,就你这性格,你不欺负别人就算好了,谁还敢欺负你?
小木稳定住情绪,抹一把眼泪鼻涕,甩地上,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给电工和厨子说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厨子松了口气,说,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事,甭难过,这事简单,你见了她直接说,我喜欢你,看她怎么说。电工冲厨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电工知道,如果事情像厨子说的那么简单,小木就不会来找他俩说了,更不会委屈地流泪了。
电工给小木一条一缕地慢慢分析,说,看来你对她真的入心了,否则你不会这么难受。说得小木频频点头。电工又接着分析,你不敢跟她说话,说明你心里很自卑,为什么自卑?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家里穷,配不上她。这直接导致两个结果,一个是跟她表白怕她拒绝,你受不了这个打击;第二个呢,万一她答应了你的表白,你又担心自己没钱,她跟了自己受罪。说得小木和厨子都睁大了眼睛,小木睁大眼睛是因为电工说他心里去了,甚至潜意识里的想法都给说出来了。厨子睁大眼睛是因为没听懂,他说,你说的什么啊,不就是找个老婆嘛,哪有这么麻烦的,啰里啰嗦的,比女人生孩子还费劲。
电工说,你没经历过,你不懂。小木问,你说的这么准,你经历过?电工说,跟你差不多吧,要不我怎么会分析的这么准?几年前,我也是喜欢上一个人,心里也很自卑,不敢跟她表白,就拖着,一直拖到人家结婚。没办法我才找了你现在的嫂子,结婚了。厨子说,我没你们俩费事,我是介绍的,谈了几天,我问她,愿意领证去吗,她扭捏一下,说,听你的。我们领了证就结婚了,虽然没费事,但也没感觉,你俩这一说,我倒羡慕了。
小木和电工没理厨子。电工说,小木你不要跟我学,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喜欢她,我真是太亏了,现在明白过来了,自己不敢,可以找别人问她一下嘛,如果她对你有意,你就豁出去表白,如果她对你没意,也就算了,至少要让对方知道你的想法,我是吃了亏才总结出这么个经验来。厨子听了呵呵直笑,这叫什么经验,三岁小孩都懂。
电工没理厨子,对小木说,我帮你这个忙,过一段时间我去你那里,找熟人打听打听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作打算。
小木从电工和厨子那里回来后,心情好了许多,天天盼着电工给他带信来,打听得怎么样,肖丽心里是怎么想的,弄得小木天天心神不宁,忐忑不安。
电工跟厨子一样,是个慢性子,总觉得时间有的是,不急,慢慢来,一天天往后拖,拖了一个月,出事了,肖丽跟人跑了。倒是也省事了,不用电工再托熟人了解了。
肖丽是跟一个客户跑的,那个客户是个家具经销商,有钱,在临近县城有个自己的大型家具商场,隔一段时间就来厂里拉一车家具。每次来,都是肖丽带着那个客户介绍家具,把家具卖给他,不料,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肖丽一跑,肖丽的叔叔婶婶不愿意,跟曹厂长要人,曹厂长说,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跑要颠是她的事,我怎么问得了,再说又不是我拐跑的。肖丽叔叔生闷气,有话说不出,肖丽婶婶到处说,这丫头跟她妈一样,谁有钱就跟谁好,翅膀硬了,管不了了。肖丽婶婶这么说是推卸责任,毕竟人是跟着他们出来的,把人带丢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厂子里其他人对小丽跑与不跑,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小木,心里想小木真是可怜,自己暗恋的人跟别人跑了,小木以后怎么办啊。看小木时,眼里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其实小木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难过。肖丽跑的那一周内,小木心里确实很难受,找厨子和电工又喝了几次酒,厨子说,看看,你没听我的吃亏了吧,你说你费那些事干嘛,就应该跟我学,直接问她愿不愿领证去,愿去就赶紧去,不愿去就拉倒,这倒好了,还没问,人家就跑了。
电工又耐着心,跟小木一条一缕的分析。电工说,她既然跟别人跑,就说明她心里没你,既然心里没你,你何必再介意呢,也不用我找人了解了,结果已经出来了,你也算把这个事了结了。
小木也想着把这事了结了,可是办不到,小木还是忘不了肖丽,心里想着她在外边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会不会被人欺负?后来小木想开了,觉得小丽跟的那人有钱,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相反,如果跟了自己,反倒受罪了。这么一想,小木心里宽慰不少,于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肖丽,希望她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