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的师兄姓康,人称康师傅,不是方便面,是县城有名的厨师。他的饭店在县城算是比较大的,菜做的好吃,来吃饭的人也多,忙不过来,想叫厨子来帮忙。他相中了这个师弟的性格,好点差点不在乎。厨子无所谓,哪儿干都行。厨子的老婆心眼多,想着自己的老公去了城里,要是混好了,有了歪歪心思,那就坏了。她不让厨子去,却说了另一个理由。厨子老婆说,我不是不让你去,你想呀,老板是你师兄,你给他帮忙是要钱啊还是不要钱啊,要钱吧,怕伤了你师兄弟俩的和气,不要钱吧,你拿什么养家?厨子说,给他干活,他当然要给我钱,这与伤不伤和气有什么关系?厨子老婆又继续开导厨子,说,其实伤不伤和气倒是次要的,我总觉得你俩跟一个师傅学出来,他当你老板,你当他手下,他管着你,有点不合适。厨子说,哪有什么不合适?我们那么多师兄弟,有几个当老板的?大部分还不是跟我一样到处跟人打工?再说了人家请我去帮忙,是看得起我,怎么没请其他师兄弟去呢?厨子说的句句在理。她老婆沉不住气了,本来笑吟吟的脸,一下子拉长了,“啪”的一声,搧厨子一嘴巴子,恶狠狠地说,老娘来软的你不吃,非逼着老娘来硬的,老娘说不去,你就不能去。厨子挨了一巴掌,顿时老实了,不敢再提去的事了,但是老觉着欠师兄一个情分。师兄没办法,只好让厨子给他物色一个人,厨子顺势就把小木介绍过去,把师兄的情分还了,又得了小木的一个情分,也等于把挨老婆的那一巴掌抹平了,两全其美。
小木在县城租了个房子,一个人住。白天在康师傅那里帮忙。康师傅人其实不错,待小木也好,给的钱比在机械厂还多,小木人本就实在,康师傅待他好,他干活更卖力了。白天忙,小木没工夫想其它的。到了夜里就不行了,想肖丽,想她在外边怎么样了,是好还是坏?小木心里很矛盾,下决心不想她了,却总是控制不住,一躺倒床上,满脑子都是她,赶也赶不走。小木一边心里骂自己贱,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她。弄得自己非常痛苦,是双层痛苦,一层是想她带来的痛苦,另一层是因为想她而自责带来的痛苦。痛苦得久了,痛苦就化成了恨。小木开始恶毒地盼望着肖丽在外面过得很悲惨,越悲惨,小木心里快感越强烈。又盼着肖丽在外面过不下去才好,更好的是,过不下去再来投奔小木,最好是跪地上求小木,求他收留她。刚开始,小木还咬牙切齿地想着绝不收留她,后来改变主意,收留她也行,但是必须自己搧自己的脸,搧一百下,把脸搧肿了才行。小木仿佛看到肖丽就跪在自己面前,可怜巴巴地哀求小木原谅,一边啪啪地猛搧自己的脸。小木觉得特别地解恨,止不住笑了。
康师傅的饭店晚上也营业,一直营业到夜里十点。十点关门以后,康师傅往往再吩咐厨房里的厨子炒几个菜,犒劳一下忙了一天的员工。员工大都在本地,夜里十点已经比较晚了,所以多数人下班直接回去休息了,不吃宵夜。留下来陪老板的只有几个人,就是那几个人中,也不一定次次留下来陪老板,他们也都各有各的事。只有小木是最固定的一个,每次夜里下班,都留下来陪老板吃宵夜。小木是不想回去,回去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没意思。
小木现在租的房子跟在机械厂住的房子面积差不多大,但那时是两个人住,有人气,不冷清。现在一个人了,一进入房间,小木觉得空荡荡的,房子空荡,心里也空荡,所以小木宁肯晚一点回去,也不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受罪。
康师傅做宵夜,说是犒劳员工,其实还是为了自己。康师傅也不愿早回家,不愿早回家的原因和小木正好相反。小木是嫌冷清不愿早回去,康师傅是嫌家里太吵,不愿早回家。康师傅的老婆话多,嘴闲着就难受,一天到晚,不停地说,没人,就自己跟自己说,就是自言自语了。要是逮着个人,说得就更带劲了,也不知她肚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康师傅天天被吵的烦了,威胁要离婚,本是吓唬老婆的,目的是让她管管自己的嘴,不要说那么多话。没想到老婆认真了,以为康师傅发达了,要一脚把自己踢开,从那以后,只要见了康师傅,就跟康师傅吵,比原来喋喋不休地说话还让人烦。这样一来,康师傅真的想跟老婆离婚了,但老婆死活不离,两人就拖着,所以康师傅也不愿早回去。
小木经常陪康师傅吃宵夜聊天,渐渐地,两人投了脾气,往往喝酒聊天到夜里十二点,如果不是白天还要工作,两人能喝一夜。小木把自己的情况跟康师傅说了,问康师傅,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样做?
离!康师傅拿手点着小木说,这样的女人你怎么能和她过一辈子?又说,人也是奇怪,有的人,你越是宠她(他),她(他)就越拿你不当回事,你拿她(他)不当回事,她(他)倒对你服服帖帖了。小木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和肖丽,觉得康师傅说的有道理。
康师傅又接着说,家里你嫂子除了话多这个毛病外,其实对我特别好,照顾我也很周到,每天早晨,我起床后,她把洗脸水、毛巾什么的都准备好了,等我洗漱完,她已经把早饭端桌子上了,天天如此,已经成习惯了。
小木说,既然嫂子对你这么好,那还离婚干啥?
康师傅说,要不是她对我这么好,早就离了,正因为她对我照顾的这么周到,才拖到现在。这次必须离了,不能再拖了,我受不了她的话多的毛病了。
小木心里暗暗嘀咕,话多也算毛病?肖丽倒是话少,一天也说不几句,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天夜里,小木听康师傅说了很多话,听的小木心里很不舒服,心情不好,酒也喝多了。从饭店里出来往住处走,脚步踉踉跄跄,好在已是午夜,大街上行人车辆很少。小木索性放开脚步踉跄着往前走,不用担心撞人撞车。
走到半路,小木觉得胃里翻涌的厉害,他赶紧扶住路边的一棵树,弯腰一阵狂吐,吐出来,胃里好受多了。这次喝的酒并不算多,如果放在以前,小木根本就没事,但是这次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喝一点酒也多。
小木心里有点乱,身体也松懈无力。他坐路边石头上,决定休息一会儿再走。这一晚恰好是十六,月亮特别圆特别亮,照得地面上跟落了一层霜似的。小木抬头看看月亮,光洁白润的月亮像一张婴儿肥圆的脸,朝他微微笑着。看着看着,婴儿的脸突然变成了肖丽的脸,也是那么肥白圆润,朝他微微笑着。小木一惊,揉揉眼,仔细一看,肖丽的脸又变成了月亮,发出清冷的光辉。
小木止不住流下眼泪,他又不可救药地想起了肖丽,想起了那个给他带来一次又一次羞辱的女人,想着她在外边过得怎么样?小木心里又出现矛盾状态,一会儿想着她在外边过得开心才好,一会儿又想着她在外边过得悲惨才好,弄得小木心里一阵阵难受。小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恨她还是爱她,也许爱恨都有,也许爱和恨本身就是一个统一体,就像一个物体的正反两面,爱的另一面是恨,恨的另一面是爱。
无论是爱还是恨,小木都无法忘了她。
回到住处,还隔着几米远,小木就发现,一个模糊的人影歪坐在他房子门口的台阶上,头倚着门框,好像睡着了。小木大惊,问道,是谁?
人影被惊醒了,直起身子,说,是小木吧,你怎么才来?
肖丽,小木一下子反应过来,酒全醒了,一点醉意也没了。清醒过来的小木首先想到是不是在做梦,他照着自己的脸搧一巴掌,火辣辣一阵疼,小木知道,不是做梦,是事实,又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原本想着让肖丽搧她的脸,没想到见了肖丽,自己倒先搧了自己的脸。
我等了你半夜了,怎么才来?肖丽又问,语气里充满抱怨,一点自责的意思都没有,好像是小木做错了。小木的愤怒一点一点积聚,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攥紧了拳头,准备要抡出去。
我一天都没吃饭了,快饿死我了,快点开门给我做点饭吃。肖丽说,听到了没有啊,人家都饿成这个样子了?肖丽最后这句话终于带了点娇嗔的语气。正是这句话,把小木击倒了,他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松开,过去乖乖地开了门,又开了灯,房间里顿时一片雪亮。小木看到肖丽憔悴了好多,头发蓬乱,脸色瘦削苍白。肖丽也看了小木一眼,眼神依然如前。小木怕的就是这眼神,小木的魂儿就是被这眼神勾去的。
看啥啊,不认识了?给我做点饭去嘛,人家快饿死了。肖丽说着,又看小木一眼。小木彻底被击垮了,心里好不容易积聚起的愤怒,一下子烟消云散,怎么也聚拢不起来了。小木乖乖去了厨房,乒零乓啷的忙活起来。他现在的大脑和身体是分开的两部分,谁也不听谁的,心里想着不管她,饿死就饿死,身体却按着肖丽的吩咐该干啥干啥。不一会儿,小木做好了饭,端出来,摆桌子上,肖丽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小木在一旁看着,看肖丽那种凄惨的模样,想来在外面过得不怎么样,不禁有点心酸。
隔天,小木请假去了镇上,找厨子和电工去了,他想跟他们讨个主意,问问该怎么办。实际上,肖丽回来的事,电工和厨子比小木知道的还早,比小木了解的还清楚。肖丽在外边跟那个南方人游荡了一阵子,发现那人只会说大话,说是要带着肖丽到大城市创一番事业。肖丽认真了,幻想着未来美好的前程,跟他出去闯荡去了。结果换了几个地方,做什么都赔钱,本钱都快赔光了。没了钱,生活很拮据。两人开始相互抱怨,肖丽说他不讲信用,尽骗人,那人就抱怨肖丽没有旺夫相,没认识肖丽之前,他做什么都赚钱,自从认识了肖丽,做什么都赔钱。两人开始是抱怨,后来是吵,最后发展到打。肖丽忍受不了这种日子,偷偷跑了。
离开那个男人后,肖丽发现自己无路可走,想去曹家洼投奔叔叔和婶子,结果被婶子骂了出来,他们不管她的事了。肖丽只好又去了镇上机械厂,投奔小木,小木如果再不接受她,她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到了镇上,找到电工和厨子,才知道小木已经离开,又打听了小木的住址,匆匆赶往县城来找小木,来到县城已经是晚上,小木还没回来,没办法,就坐在小木门口等,那一天,肖丽从早上到夜里小木回来,一顿饭也没吃,饿的头晕眼花。
小木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止不住叹口气,对电工和厨子说,你说她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电工说,这是她的本性,她天生就是那种不肯过安稳日子的人,就是吃了亏,也改不了。
小木问,那我该怎么办?电工说,只有跟她离婚,没有其它办法。厨子也说,电工说的有道理,你如果还和一块儿过,保不准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
小木低着头吸烟,眼睛里满是忧郁。因为她,小木几乎跟家里人断绝了关系,跟以前的朋友来往也少了,大家都不理解小木为什么这样做,趁着还年轻,赶紧跟她离了,再找个踏实一点的女人过日子,不是很好嘛,干嘛非得跟着肖丽过这种让人揪心的日子?
回县城的路上,小木已经下定了决心,跟肖丽离婚,不能再和她过下去了。
见到肖丽,小木又乱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想着说要离婚,嘴里说出的却是,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收收心,踏踏实实过日子吧。肖丽正磕着瓜子看电视,听了小木的话,撇撇嘴,嘴角轻轻往下一拉。这本是一个鄙夷的表情,可是小木看了,心又被融化了。
出了门,小木又搧自己一嘴巴子,骂自己贱,没出息,软骨头。骂完了,小木悲哀地发现,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无论如何也直不起腰来。小木一边自责,一边又阿Q似的安慰自己,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想着投奔我,说明她心里还有我,我如果再狠心把她撵走了,不等把她逼到绝路上去了吗?就算是救了她一命吧。这么一想,心里也阿Q了好多。
小木住的地方是县城,县城里人认识小木的不多,有几个认识的也不会管小木的闲事,因此肖丽回来,没有人背后指戳,这让小木宽了不少心。
更让小木宽心的是,肖丽可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对小木比以前好多了,小木下班回来,她已经做好饭,等小木来吃,有时也帮小木洗洗衣服,做做家务什么的,以前很少有这种事情。
小木心情慢慢好了,下班后就回家,也不陪康师傅了,回家就做家务。他不想让肖丽太累了。小木和肖丽有时也聊聊天,虽然不频繁,但是比以前聊的次数多。两人聊天都是家长里短,社会轶闻,从来不聊肖丽私奔那段时间的经历。小木倒是想知道,但是不敢问,肖丽也从不提起,两人聊天时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小木知道,那是他俩之间的一块伤疤,不能揭开,一旦揭开,伤疤就可能溃烂下去,一发不可收拾。
小木一个人赚钱,虽然不怎么富裕,但小木说什么也不让肖丽再出去找工作了,就在家闲着,如果她坚持要找工作做,小木就跟她提出离婚。小木想的是,肖丽呆在家里,不跟人接触,就不会再发生跟人私奔的事了。
肖丽好像知道了小木的心思,从来不提出去找工作的事,也不抱怨在家里孤独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