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的生活被忙碌占满了，早晨忙生意要忙大半上午，下午还要为第二天的早餐做准备，购食材，加工食材，也忙，忙得抽不出空来思考别的，只有在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才有一丝空闲，小木的大脑只要有空闲，各种念头就会蜂拥而至，蚊虫一样，嘈嘈杂杂，充斥着大脑。一开始，什么古怪的念头都有，但最终，所有的念头都会汇聚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就是肖丽。有时候小木搂着小荣睡觉时，大脑里还会时不时冒出一个念头，觉得搂在怀里的不是小荣，而是肖丽，甚至有时还专门凑过头去，确认一下是不是肖丽。小荣反以为是小木喜欢她，嗔他道，怎么了，不认识了，看什么看？说得小木脸红，赶紧转过身子，装着睡了，幸亏小木没有说梦话的习惯，要不然，非得露出马脚。小木也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小荣，可是他没办法，他控制不住自己。
几年后，小木已经在县城买了房子，把母亲和女儿接过来，一块住。女儿长得越大，就越像肖丽，晚上在家看电视，女儿在小木眼前跑来跑去玩，小木就不自觉地想起肖丽来，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些堵。小木的女儿在县城上小学，多数时间都是小木送女儿去上学。路上，小木问，喜欢妈妈吗？小木女儿用童声脆脆地答道，喜欢。小荣没有孩子，把小木女儿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对小木女儿心疼倒是真的，经常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小木女儿年龄太小，不知道还有一个亲生妈妈在外边。女儿说的妈妈是小荣，而小木想起来的却是肖丽。
厨子和电工抽空到县城来买东西，在小木店里落脚。早餐生意已经忙完，小木让老婆把店铺收拾完，回家休息，他在店里弄几个菜，要跟厨子和电工好好聊聊。小木到厨房里，乒呤乓啷，一会儿就弄了几个菜，又弄来几瓶好酒，说，今天说好了，不醉不归，谁也不能拖后腿。
小木给三个人斟满杯子，端起杯子说，谢谢两位当哥的，每次我遇到麻烦，都是你们帮我，这杯酒算我感谢两位。说完，一饮而尽，并把杯子翻过来，示意一滴也没剩。电工和厨子也把杯中酒喝了，说，小木现在真的有点老板派头了。小木苦笑，说，哪里敢称老板啊，凑合着混口饭吃而已。电工看了看小木的店铺说，你现在比我们混得好，我和厨子还是老样子，不死不活地混日子，你却在城里落了脚，买了房子，还做起了老板。厨子也是一脸的羡慕，说，小木，你当初那一步走对了，要是没离婚，还跟着肖丽过，肯定到不了这一步。
小木喝着酒，谈兴正浓，听了厨子的话，神色有些黯然，话也不多了。厨子没觉出来，还要继续说，电工看出小木情绪有了变化，暗地里踢了厨子一脚，厨子猛地住了嘴。电工转了话题，聊起小木现在的生活，说，我看你老婆这人真是不错，对你照顾的那么好，对外人也这么热情，性格温柔，心地善良，过日子，找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哪像家里你嫂子啊，这两年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电工顺势就聊起了他家的生活，因为孩子大了，花钱的地方多了，可我的收入却还是老样子，日子过得拮据，老婆就在家里跟我吵，弄得家里天天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这不，厨子今天到城里买东西，我本来没事，也跟着来了，主要是来找你聊聊天，散散心。电工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对小木说，你这日子是在走上坡路，我的日子却是在走下坡路。
电工说完，厨子也跟着诉起了苦，也是家里一摊子鸡毛蒜皮的杂七杂八的事。说过来说过去，两人一个意思，就是羡慕小木现在的生活，看看，多好，老婆贤惠，赚钱又多，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烂事，多好。
小木又苦笑了一下，没接话。聊起了别的，聊着聊着，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期间，小木又加了几道菜，上了一瓶酒。三人渐渐有了些醉意，话说的也有些乱了，有的话重复好几遍了，厨子又说，小木，你这日子真叫人羡慕。电工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硬着舌头说，就是，小木这日子还不是我给他指导出来的，你说是吗，小木？
却不料，小木眼里竟然滚出了泪水，说，你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内里你们不知道。这话倒让电工和厨子吃了一惊，两人酒也醒了些。
小木又继续说，要说生活确是比以前好过多了，吃住不愁，老婆对我也照顾的周到体贴，家里也没有像你们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可是我心里总是觉得不痛快，经常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堵，说起来，原因在我，我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还是受她的折磨。小木叹口气，说，不知为什么，最近老是想起她？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也知道这么做对不起现在的老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贱？电工和厨子听得眼睛都大了，他们没说小木贱，眼睛里却显示出这个意思。电工说，小木，你想想以前受的折磨，再想想现在的好日子，你说，以前和现在哪样日子好过？
小木已经满脸泪水鼻涕的一塌糊涂，说，我也不是没想过，一会儿觉得现在好过，一会儿又觉得以前好过，想着想着，脑子就乱了，别看现在日子过得风风火火，那只是表面，我心里也是乱得一团糟。
回去的路上，电工对厨子说，小木中邪了，无法救了。
这事过去很久，小木没再跟电工和厨子联系，他们俩也没再找过小木。日子一天天地忙，生活一天天地过，各家有各家的烦心事，谁也没时间老是来开导谁。
一天，生意忙完，小木收拾完店铺，时间已近中午。小木突然想起，今天是周六，昨天女儿对他说想吃鱼，小木也答应今天给她买鱼吃，于是关了店铺的门，骑车去了鱼市场，又想着女儿好久没吃过鱼了，干脆买条大点的，让她吃个够，挑了一条四斤重的鱼，付了钱，骑着车回家去。
进了家，还没把鱼放下，小木老婆说，刚才真是奇怪，连着来了两个电话，是外省的号码，还是同一个号，我接起电话，问谁，那边什么也不说，就挂了，来一次，可能是因为打错了，可是过了二十分钟又来一次，两次都不说话，你说这事有点蹊跷不？小木听了，也没在意，回厨房剖鱼去了。把鱼肚子剖开，鱼内脏清理干净，小木就拿鱼在水龙头下清洗，洗着洗着，小木就走神了，眼睛盯着手中的鱼，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打电话的人就是她，没错，一定是她，而且她在外一定遇到难处了，来求他了。她还会再打过来的，小木了解她，她只有走投无路了才会想起他，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帮她。小木想着，拿鱼的手一阵痉挛，好不容易把鱼清洗干净，小木提着水淋淋的鱼来到客厅，对老婆说，我买了条大点的鱼，咱们吃不了，不如把鱼拿到咱爸妈那边去吧，炖一锅鱼汤，一块吃，也是好久没看过他们了。小荣的爸妈早就搬出家，在外租了个小房子单独过，他们跟小荣嫂子早已闹僵了。
小荣一听，心里很高兴，说，就是，一直忙生意，没时间看他们，今天凑点空，去看看他们吧。小木把鱼递给老婆，说，就是，你带着孩子先去，我收拾一下家里马上赶过去。
小荣带着孩子喜滋滋地走了。家里空下来，小木突然觉得身子有点乏，歪坐在沙发上，顺手抽出一支烟，点上，狠吸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盯着沙发旁边的电话，那部红色的电话，此刻就像一团火，灼烧着小木的眼睛，小木的心突突剧烈跳动起来。
电话一直安静地卧着，小木心里有点焦躁不安，他觉得好像面对着一颗定时炸弹，既担心它爆炸，又渴望它爆炸。十多分钟后，对小木来说，这十多分钟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么难熬，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叮铃铃的声音，如此的刺耳，小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脸色苍白，手也有些抖，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南方一省会城市的陌生号码。电话铃响了四遍，他才伸出颤抖的手去摸电话。他没说话，把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喘息声，这喘息声他再熟悉不过了，多少个夜晚，他都伴着这喘息声进入睡眠，又拌着这喘息声醒来，这喘息声唤醒了他的记忆，那个小女人，给他带来无数次快乐，又带来无数次羞辱的小女人，她一次次把他带到天上，又一次次把他拉进地狱。
小木眼里沁出了泪，声音也有些颤抖，他轻轻地问，是你吗？
电话那头停了许久，才说，小木，我遇到难处了，我什么人都求到了，谁也不帮我，我是没办法才来求你，我实在是没脸求你。说着说着，那边传来了啜泣声。
小木心情平静了些，问，你出什么事了，遇到了什么难处？不要急，说一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肖丽说，我欠了人家十万块钱，现在被人家扣起来了，半个月内交不出钱来，就要我的命。
小木说，赶紧报警啊。
肖丽说，我被人家控制起来了，报不了警，也不敢报警。
肖丽又说，你不帮我，我也不怨你，我欠你太多了，我这是自作自受。
小木还要说什么，那边电话突然变了男声，恶狠狠地说，听着，这个婊子借了我们十万块钱，昨天就到期了，她说还不上，我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再还不上，就把她沉江里喂鱼，我说到做到，不信走着瞧。
小木大脑出现一阵短暂空白，稍后，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对那人说，半个月内，我会把钱凑齐，给你送过去，这期间，你如果胆敢伤害她，我就是找到天边也不会放过你们，我也是说到做到。
那边一声冷笑，说，都是道上混的，你知道规矩。只要按时把钱送来，什么事也没有，送不过钱来，我不说你也知道后果的。
那人把详细地址说给了小木，又警告小木，如果你报警，就别怪我无情。
放下电话，小木拿手抹一下额头，一手的汗水。小木甩掉汗水，又摸出一支烟点上，狠吸一口，随着烟雾在眼前徐徐扩展开，小木的思绪也如烟一样地徐徐荡漾开来，肖丽这些年在外面干了什么？她怎么欠人家这么多钱？小木后悔刚才忘了问问这些问题。
想到钱，小木猛地清醒了，十万！天呀，怎么这么多的钱？刚才只顾着说话了，没反应过来十万是个什么数目，现在反应过来了，小木不自觉地张大嘴巴，他上哪里去弄这笔巨款？小木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眉头挤成了一个疙瘩，肖丽哀哀凄凄的话又响在他的耳边：半个月内交不出钱来，就要我的命。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求他，有点低三下气的哀求的语气。以前肖丽走投无路时也求过他，但不是这种语气，以前即使求他，也是那种不屑地懒洋洋的语气，而且嘴角还轻轻往下一拉，意思是你帮不帮忙无所谓。
小木的心有一种绞成一团的疼，他把吸了半截的烟摁死在烟灰缸里，站起来，绕着房间一步步转圈，小木现在手头上有三万块钱，但那是做生意的本钱，银行里大约有两万，那是准备着孩子上学和家人生病，以备急需用的。怎么办？小木想，想着想着，小木想到那个男人的话：再还不上，就把她沉江里喂鱼。
小木下了决心，他到楼下，骑自行车去了乡里。
电工和厨子听了，大吃一惊，说，怎么会这样？又说，其实这样并不奇怪，不这样才奇怪呢。又说，小木，你打算怎么办？
救她！小木说，不救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小木坚定的语气吓了电工和厨子一跳。电工沉吟了一会儿说，小木，你怎么救她，拿钱去赎她吗？
是，小木说，可是我的钱还不够，这不，急急赶来，想跟你们借点钱，放心，这笔钱我以后就是卖房子也会还你们。
电工说，钱的事不用你说，能帮你我们会尽力帮你，可是你仔细想过吗？肖丽是不是故意演了个苦肉计，专门骗你钱？按她那种性格，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厨子在旁边也说，就是，小木，你要想清楚，她很可能在外边没钱花了，想办法骗你的钱，那个男的说不定就是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两人演双簧故意骗你。
听两人一说，小木猛地转过点来，是呀，要是她存心骗他钱呢？而且，越想越觉得疑点越多，越想越觉得是在骗他，不过，要是真的骗他，那倒是好了，只要她没事，骗不骗他，不重要。可是，小木心里突然又闪过一道灵光，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万一她真的被人害了呢？
小木又说，就算你们帮我吧，你们就当这事与她无关。不管我被骗还是没被骗，我借你们的钱是我的事，与任何人无关。小木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骨碌碌往下掉。
电工和厨子心软了，不由自主地齐叹口气，各自拿出一万五千块钱给了小木，说，我们也不宽裕，只能借给你这些了。小木激动地连连点头，把钱揣怀里，连夜赶回县城。
到了县城，小木又去找康师傅，康师傅听了也是惊得睁大双眼，说，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又说，我不是在乎钱，我是担心借钱给你，会害了你，又害了小荣。
小木说，你就当是救人一命吧，不管事情怎么样，我都不会忘了你。
康师傅经不住小木的哀求，又念小木跟自己干了多年，拿出两万块钱给了小木。
两天后，小木怀揣着沉甸甸的十万块钱，登上去了南方的一列火车。火车哐哐当当在行进，小木思绪轻轻飘飘在翻飞，他知道，这一走，家里肯定会闹翻天。结果会怎样？可能会再次离婚，家人再次反目；前面终点会怎样？可能会受骗，会人财两空，会鸡飞蛋打。
可是，可是，万一肖丽的遭遇是真的呢？万一她没有骗他呢？
就是为了这个万一，小木觉得，也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冒一次险。
《完》
2014-09-29晚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