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甚是悠闲。
灶下的火烧得正旺,灶上的汤水滚得正兴。
我手捻五彩凤尾扇半撑在美人榻上,半醒半懒。
一个轻快的脚步循循而来,我心下一喜,兴许是颠小鬼有宝物献来与我了。
说起这个颠小鬼还要从两百年前说起,那时我正坐在忘川河畔偷闲,一个半酣的死鬼突然从身后扑倒我,酒味扑鼻,一阵恶心。
我还在想着地府中还有谁这么胆大,死鬼就红晕着丑脸将我嗅了嗅。
“ 小娘子,长得不赖。”一双细长的眼笑盈盈。
我仔细将他的脸端详了个遍,实在想不出地府中可有这个小鬼。
许是地府日子太过烦闷,被人调戏倒算是一件趣事儿,我也只由他桃花醉眼迷望着我。
他又蹿到我身前,拉起我的双手,如拾到一颗珠宝,温柔抚摸着。
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我皮笑肉不笑,“ 你这小鬼,调戏得甚是欢快。”
想起近百年无鬼获罪,地牢的鬼卒们也定是和我一样百无聊赖,正想赏这死鬼过去时,他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拎起。
拎他的是负责看押渡世者的伶官差,他一双明亮如鹰的眼冷冷将死鬼盯上。
“ 伶官差,我被调戏得正欢,你这趟来打搅,是为何意啊?”
心里虽是万分感激,可习惯和他调侃了,所以这次也含笑地调侃。
“ 这人生前为江南富家公子,只因好酒成性,所以才这般模样被无常拉了来。”
听完伶官差的话,由于对这人生前并无兴趣,我无心地拉长哦,“原来是这死鬼是个醉死鬼。”
后来伶官差拎着死鬼走了,他怎样处置我也没几许关心。
一天死鬼身穿官差服进入我的汤室,笑脸盈盈。我愣住,手中的柴僵在灶口,那次没有注意,他眉目竟是非凡清秀,当然得比了那日那副丑样。
他告知我,因他会一些武功,鬼君特留下他在地府里当个端汤的小鬼。
一个人不会因自己身当某职就会忘记本性,小鬼入了地府还是嗜酒,所以我经常叫他颠小鬼,后来整个地府上下也叫他颠小鬼。
“ 尾姑姑,今日夜明珠甚是暗,姑姑是困了么?”颠小鬼手捧紫貂裘,如往常一般热情万分微笑。
地府里的小鬼都叫我一声姑姑,许是他们看我职位叫他们高一小节,又是这的老人。
他们本叫我婆婆,心想将我叫老了可得了,我本死在十八芳年,模样可比他们年轻许多,开始我不许他们叫我婆婆,可是这些小鬼喜欢巴结得紧,不知该如何叫我而为难,一段时间内婆婆,姨姨,姐姐,奶奶七大姑八大婆的称呼换来换去。
我心下一急,这可不好,思来想去,姑姑这词叫得不老不小,正好迎合我心中的少女之心,又对得起老身来这三千年的辛苦。
我错开他的问题,懒懒道:“ 就这紫貂裘我这已有八九件了,这件就赏与你。”
颠小鬼听知我赏赐,双眼泛光,轻快跑到我跟前。
“ 多谢姑姑,嘿嘿,其实这位渡世者知晓姑姑您珠宝甚多,自然瞧不上这件紫貂裘,他也只求姑姑你赐个银粉。”
他口中的银粉,不过是我让渡世者忆得前世的药粉,这药粉分为金粉和银粉,金粉可让渡世者记得永生永世的轮回,而这银粉只可让渡世者记得前世五百年间的事迹。
我盛出一碗汤,衣袖轻拂,银粉下落,融入汤水。
“ 快去予了他,凉了口感可不好。”
颠小鬼连声道谢,双手端着银粉忆世汤欢快出了汤房。
我继续靠上美人榻,想来伶官差已有些时日不曾来我这了。
伶官差是同我一起来地府的。当日我来时鬼君见我满身怨念,不愿让我渡世,本想将我封入忘川河,等我怨念消散些再让我渡世,但不知他因何缘由改了主意,便留了我在地府中帮孟婆煮汤,也就成了汤婆。
后来,伶官差也被阎王留下当个看押渡世者的官差。
三千年来,我俩老熟人算是相依为命,如若无他,就算熬个一两百年也是熬不下的。
想着想着,伶官差的身影就浮现在我眼前,还真是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到。
伶官差丰神俊秀的脸非常苦闷地微蹙剑眉,一只手捧着赤色九龙玉杯,我微微眯眼,瞧上精致的花纹,这个礼物甚得我心。
“ 兄台,多谢你为我收下如此珍宝。”
他走近一步,“ 正好配你那只碧色九龙玉杯,只是整日被你用来盛汤,糟蹋了宝物。”
我随即双脚放地端坐起来,“ 说什么糟蹋的,在这地府中它也只有这样的价值了。”
我自出生以来,就有喜爱收礼的性子,至于这礼收下后利用与否,我也全然不在意。
所以我的库府里全是如数珍宝被搁置着。
我接下九龙玉杯使了个术,将它收入库府中,到灶台边加柴。
伶官差也随着我的脚步,在我身后默默无语。每当他这般在我身后徘徊,许是有话藏掖着。
我加好柴,灶下的火更加熊旺,烧得我热红脸。
我起身扇了扇五彩凤尾扇,瞧上他愁眉的脸。
“ 你可有心事,何不说来与我欢乐?”我调笑道。
果真,他愁眉总算更加皱紧,支支吾吾:“ 夜翟来了,今次你可还要……”
五彩凤尾扇贴在我胸前,我心下一沉,算算日子,没想到今次快到令我一个踉跄。
“ 为何这般快?今生……他过得如何?”
执着恨一个人,所以也极想知晓他每一世的景况。
“ 身为官宦家,却投个病殃体,不过二十就被无常带了来。”
心里更是一紧,转身轻轻摇扇,虽命数不长,但他也还能在人间快活,哪如我这般,带着浑身噩梦在地府中煎熬三千年,无生无死,叫人不痛快。
伶官差不再说下去,沉默,沉默。
我未有丝毫犹豫,盛出一碗滚汤,拂袖撒入金粉,每每这时,心里甚是痛快。
“ 快,就予了他这碗汤。”
伶官差面色沉重,犹豫了一会,最终在我敦促下,无奈接下忆世金粉汤。
“ 馥尾,你这般执着,真教意义为何?”他长长叹了一声气,无奈看我。
我不回,意义为何?三千年了,忘川河枯过三次,彼岸花谢过五回,我也早已不知当初的意义为何,只晓得为他做一碗金粉汤,是为我一个长久寻乐的习惯。
伶官差走后,许久未有人来扰。
我便在美人榻上,缓缓入睡。
这次,我又梦到了三千年前。梦中我还是荣国的公主,那时父皇母后时长携手游览御花园,我游窜在花丛中,与那个爱我胜过一切的夜翟放风筝。
起码,那时还是快乐的,我认为夜翟还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