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面前,我总是有失专业水准。”我的心理医生简心蓝把她托着腮帮的左手撤下来,那上面已经硌出了红印。
“这话怎么讲呢?”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小时,双倍意浓已经不足以满足我了,我们干脆要了一壶咖啡。这时候,我替她满上一杯,帮她习惯性地放上一匙奶精和半勺糖。
“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平时的咨询,我早就该打断你漫长的叙述,而直奔主题了。不过真可悲啊,我每次都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她呷了一口咖啡,又说:“你用不着道歉,实际上这一晚的故事虽然很长,不过很离奇很有趣,另外,也帮助我彻底把人际关系搞明白了。你在这一晚里,遇到一个焦虑不安的丈夫,救助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还和一个患有罕见遗传疾病的女孩玩了拼图游戏。并不是谁都有机会遭遇这种充满戏剧色彩的夜晚的。”
“那么,”我问她,“你觉得杨洁的自杀是怎么回事呢?”
“喂喂,小艾呀,你是不是弄错了?”她扑闪扑闪长长的睫毛,“你今天来找我,并不是让我帮你分析案例的吧?”
“对不起。”我的兴致全在病人身上,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幻觉。
“所以,倒是我应该听听你对杨洁自杀的看法,然后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影响了你。”
什么东西影响了我——她这样的说法,忽然提醒了我。是的,我并没有对她讲起发生在医院后来的那些事:我和老威赶到医院之后,如何安抚等候在抢救室门外的亲友;我俩怎样缺心眼儿地跑到医院卫生间去边抽烟边喝咖啡,随后遇到神奇的精神病患者John;他又如何要挟持护士作为人质,急于逃离自己的幻觉。至于我牵扯其中,并幸运地化解这个事件,则更是只字未提。这倒并非是不信任简心蓝,而是我觉得这与我幻觉突发没什么关系。
可是,简心蓝的话提醒了我,如果恰恰是John的幻觉引发我的幻觉,那该如何是好呢?
我心里犹疑不定,嘴上却很直接地回答她的问题,“你想听我的看法,关于哪个方面?”
“先说说杨洁的自杀属于哪一类吧。”
学术上,对于自杀的分类,有很多种,不过以现代危机干预的理论,更倾向于迪尔凯姆的观点。他将自杀分为三种类型:利己性自杀、失范性自杀和利他性自杀。
利己性自杀,是指自杀的当事人,缺乏自己与群体之间的整合观念。套用比较好理解的话说,就是自杀者更关注自己,而忽略了与之有直接关系的家属、同事、朋友等,更不会去在意他应该履行的相应责任。
利他性自杀则完全相反,作为一种宗教的感知也好,还是作为社会凝聚力的表现也罢,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自杀是可以给他人带来好处的。最典型的就是过去日本武士道的剖腹自杀和现代中东极端主义分子的人体炸弹。
至于失范性自杀,是感觉生活意义的瓦解和崩溃所致。
我略加思索,回答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杨洁更像是利己性自杀。她详细策划了自杀行为,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她对前夫心怀不满,至少从表面上说,是他坚持不肯复婚导致了她的自杀。但实际情况可能有所不同,即使李咏霖同意复婚,他们的婚姻仍然可能走到尽头。根据相关的时间推测,我怀疑她正是在来到李家门口的时候,才关闭手机。她不需要求助,也不接受别人的劝说,对自杀的执著心比较强。另外,我记得李先生曾经说过,离婚后,她对照看女儿的问题,曾不同程度地推卸责任。所以初步判断为利己性自杀。”
“嗯!你说得没有错,我和你的想法相同。至于她自杀的危险程度,这个不必说,她刚刚完成一次,并且有可能在近期再实施一次。”
“如果真像我们所说的那样,那么在她重新领悟自己身上的责任之前,她很可能会再来一次。”
“你对此并不确定?”
“是的,在没接触病人之前,仅以别人的说法,我什么都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