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她迷上枣红与墨绿,以及色彩缤纷的事物。 尚在桃李年华时,她受同事们对颜色解读的影响,深信黑色代表冷傲神秘,白色代表圣洁优雅,灰色代表深沉智慧。初来外企办公室,女同事们无一例外都钟爱黑白灰三色。不知谁起的头。
"你得高昂起头,有气质点,得有个文秘的样子,别整天像个普工一样傻兮兮的,幼稚又肤浅!要高傲点,优雅点,智慧点!" "按说,照你这丰腴得掐出水的身材,也就只有黑衫能帮你修形了!"她们在茶水间肆无忌惮地批完,就高昂着头扭动着优雅走了。 她竟如塑料人,每次都直愣愣地听着,粉颜变红面,无半点抗议。虽然只是不符合她们"排骨瘦"和"艳即俗"的审美。 本就孤单无友,又不善言谈,于是又回到孤单里。从办公室到图书馆,到宿舍,满眼黑白灰,满眼优雅高傲和智慧。心里开如锦的桃红柳绿色与妩媚的碎花裙,只好收纳箱底,似乎,再穿出来也好比裸走大街。 偏巧那时又喜欢一个人,那家伙也是黑白灰控,还有深蓝。谓深蓝代表深沉勇猛与智慧。他不止一次表示:不中意肤浅艳俗的女子。实实在在的暗恋,她立刻用上了黑白灰的应世姿态,装酷,装优雅,装智慧,仿佛这样才能打败围着他转的人。深蓝就深蓝,她穿。深沉勇猛与智慧,她穿。 但她很快就发现,他和自己有着本质上的异。他黑白灰蓝的外表下,深不可测的心坎里排列着无数颗艳丽蹦跶的心,而他自己除了施点小恩小惠,别无其他,倒是关键时刻对她们都能下得去狠手。直到被分手的情人们一起找上门来痛索堕胎费,怎么看都觉得他整个人就是一桩阴谋。还好,只是付了心。于是黯然伤怀了几日,几桶忧伤就在暴食暴读中蒸发了。 稚子心虽退回,阴影还在。封闭了心,宅在宿舍。朋友荐了安妮宝贝的文字,于是她迷上安妮宝贝笔下灰暗的忧伤,并深陷其中,情绪低迷。那些时日,她以为颓靡和孤独是唯美的,如同包裹着自己的黑。这倒是有些接近母亲早年说的黑即哀悼色,哀悼一份曾经一厢情愿的臆想,也哀悼曾钟爱的大红大绿。 阴郁的灰与黑就这样高高在上,像邪恶的兽,统御了她和她的忧伤,单调沉闷了好长一段日子。 好在时光流转,一个愿意一世相随、俊秀明亮的人走来了。他戴着粉红的羊绒围巾,一脸真诚地望着她,不过几秒,脸就红得像触了电。她没有脸红,镇定地盯着他,他眼里有久违的明媚阳光,还有匝地的浓荫,细碎的阳光跳跃于其中。她顿觉他对待人生会很认真,会有仪式感。 是的,他像个画家一样,没有不爱的颜色。他说,粉是春天山坡上蝴蝶不来时懒洋洋打着哈欠晒太阳的樱花,绿是天鹅湖涟漪下的深世界,麻色棕色咖啡色是生命沧桑的余味,是枯卷的干荷。残败的美,苦涩沉默,实有暗香。世间没有不美的颜色和事物。她知道,从此该向黑白灰时代作别了。 闲时,她去很多地方旅行,他乡的风土人情,山川景物,风云激荡地在脑海里碰撞、吸收和融合,渐渐丰富了她的内心世界。生活里的磨砺,或苦或甘,或逆或顺,从不同的角度给她全新的感知,原来人生岂止是黑白灰的枯燥沉闷,更是五彩颜料描绘的作品。她像他一样,也就再也没有不爱的颜色与事物了。 尤其是两个孩子一落地,生命的延展便有了枝杈。孩子们站在枝杈上,眼里全是苹果的太阳,沙糖桔的月亮,圣诞树的森林公园,粉盈盈的妈妈…… 孩子们喜欢黄色,说春天不能只有桃花的红,柳芽儿的黄,一点一点地长,一点一点地绿,剖开路勇猛地长,更叫人喜爱。 孩子们还说,红绿黄,是拢尽上天一切宠爱的颜色。 孩子们给她带来生命里的灵动和丰满。 有次,她带孩子们回乡探望父母,母亲翻出箱子里小时候裹过她的红花仔布风衣和绿碎花背带裤,一米长宽的大红花小被套,都还在,洗得发白。母亲年年拿出来晒,晒的时候,每件小衣裤抱在手里抚摸了好半天,像是在抚摸春天的花蕊,也像是抚摸被岁月沉淀过的记忆。她看着,眼里噙满了泪水,恍惚看见满天彤红霞照桑榆下,一个穿绿碎花背带裤的小姑娘,光着脚丫,像离弦的箭跑去清亮如镜的水田里裁霞捉月…… 生命的初起里,大红大绿就相亲相暖了。这一趟旧里新乾坤,彻底重燃起她对明艳暖色的喜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