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吃松茸至少有1000多年的历史。公元789年的《万叶集》中,已经有对松茸至高赞美的和歌: 这不是梦松茸成长在山腹
古代日本,松茸是百姓向贵族和皇亲国戚的进供之物,是高贵身份的象征。但相比强调松茸的绝世好味,把松茸比做梦,实在是我见过的最高明的说法。梦是什么?日之思,夜之盼,日日夜夜的可望而不可即,才称为梦。一个"梦"字,把松茸的美好、珍贵写出来,也把人们为松茸而抻长了的等待与焦渴写出来。 在中国,画家张大千(1899-1983)也做过同样的梦。创作于1973年的《松茸长年》,款识是这样写的:"南诏鸡葼北口蘑,三川伞把许同科。新来口腹为灾怪,又被松茸诱梦多。癸丑秋日,爰翁。" 真是一个标准的老饕!南诏的鸡葼、北诏的口蘑、三川的伞把菇都不能入他法眼,唯有松茸让人魂牵梦绕。 1967年,张大千孙女绵绵的二周岁家宴上,也有松茸的影子。而由画家本人亲自撰写的"菜单",则在2014年以47.5万港币的成交价为人收藏。从同日写赠的《瓜瓞图》题曰"予方卧病,仍为悬灯庭树,延燕亲友"可知,这薄薄一张菜单里,不仅有珍贵的菜肴和名家的手笔,也有年近古稀之人,为含饴之乐而不辞辛劳的最朴素的感情。 但冬天本不是松茸采摘的旺季,方知为庆祝孙女生日而摆上桌的松茸,比难得更难得。倒是"癸丑秋日"的那场思念来得正当时,"雨季到,菌子笑",松茸是秋天的恩赐。 山里的天真好。滇西南的空气格外清澈,上山时嗅着雨后的草木,恨不能把它灌进瓶子,摇一摇制成香水。松树和栎树混居在山上,伸展着各自的枝叶,把带着湿气的养分剩给盘曲的树根。 如果恰好有一朵松茸熬到了开伞还没有被人摘去,那么它会散播400亿只孢子,而后衰老,归于土壤。而这400亿只孢子里的幸运儿,恰好落在老树的根系上,又恰好有些杜鹃、矮杨梅或细皱香薷替它遮风挡雨,就这样过上五六年,直到布谷鸟为听清第一棵松茸从地里吱吱咕咕地冒出头来而屏息。 风把松茸的味道吹进耳朵里,真痒。日本人岩出亥之助曾在1934年搞明白松茸的香,是一种松茸原和甲基桂皮酸的混合物,后来人们把它制成松茸口味的食品添加剂。但再精致的调味剂也模拟不出它紧实、脆嫩的本色,调配不出油煎、盐烤、入汤、入酒的不同滋味,更无法重现一朵松茸在生命里最绚烂的48小时,如何丰沛动人地活过。 在日语中,正当收获季节的时令食物称"旬物",而收获季节的第一批采摘则称"初物",松茸正是初物中初物,非赶在破土后48小时内不能采摘。采摘后往往就地取材,寻一片杜鹃花的嫩叶仔细包裹,好不伤了它的肉、散了它的香。 一滴雨从松针上滚下来,啪嗒一声,恰好打在布谷鸟歪着的头上。这会儿,它正纳闷儿那些收购蘑菇的商人,怕从未亲眼见过一朵长在山里的松茸,却总是准时出现在每个刚刚长出头一茬松茸的地方。他们开着皮卡车,来到一个村子,打开后车门,推出一台秤来,生意就开张了。在香格里拉、在楚雄、在剑川,每一个"松茸猎人"都有自己的地图,年复一年重建味道着坐标。 听老一辈儿的人说,松茸叫"松茸"以前,漫山遍野都是松茸。现在,采松茸全凭运气,甚至还需要一点儿耐心和博弈。古人云:"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松茸尚无人工栽培技术,天生天养,更是如此。若能想到,尖尖细箸夹起的每一片松茸都得来不易,送进嘴里的时候,当有多几分鲜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