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子见哥哥挨打,唯恐连累了自己,藏在了自以为很严密,而事实上等于不藏的,石榴盆后面,两个小眼卜哒卜哒的从盆沿上往外偷看。
瑞宣从祖父一直看到自己的小女儿,没说出什么来便走进屋里去。到屋里,他对自己说:“这就是亡国奴的家庭教育,只有泪,哭喊,不合理的袒护,而没有一点点硬气儿!钱老人盼望有个会打仗的孩子,这表明钱诗人——受过日本人的毒打以后——彻底的觉悟过来:会打仗的孩子是并不多见的,而须赶快的产生下来。可是,这是不是晚了一些呢?日本人,在占据着北平的时候,会允许中国人自由的教育小孩子,把他们都教育成敢打仗的战士吗?钱诗人的醒悟恐怕已经太迟了?”正这么自言自语的叨唠,小妞子忽然从外面跑进来,院中也没了声音。瑞宣晓得院中已然风平浪静,所以小妞子才开始活动。
小妞儿眼中带出点得意与狡猾混合起来的神气,对爸爸说:
“哥,挨打!妞妞,藏!藏花盆后头!”说完,她露出一些顶可爱的小白牙,笑了。
瑞宣没法子对妞子说:“你狡猾,坏,和原始的人一样的狡猾,一样的坏!你怕危险,不义气!”他不能说,他知道妞子是在祖母和太爷爷的教养下由没有牙长到了满嘴都是顶可爱的小牙的年纪;她的油滑不是天生的,而是好几代的聪明教给她的!这好几代的聪明宁可失去他们的北平,也不教他们的小儿女受一巴掌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