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十年·比目思(在线阅读) > 盲婚
婚姻天生是一场大赌,
最大的王牌是对婚姻的诚意。
大学里一起在黄昏时分披着湿湿的黑发、手挽手走在流着暗暗草木香气的林荫路上互诉心事的女友们,毕业后从此星散。这两年却又陆续与我联系,多半是婚嫁在即,前来置办嫁妆,浼我作陪,让我充当参谋。
情缘至此,是一朵花羞涩的含苞,是盈盈将语前的流波一转,是湿润的春日空中将雨的气息,是爱情里最华丽的乐章。女友们微微晕红的脸孔,说着她们心头的喜悦和憧憬。
但是柔不一样。
柔是单身前来,静静地告诉我:她的新郎还在美国就读,她此次到武汉,就是为了办护照和签证,以便去美国与他团聚。“太好了。”我欢呼,兴致勃勃地问长问短。她却在茶坊幽暗的纸灯笼下久久沉默,半晌,才淡淡地迸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还没有见过他。”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起因很简单:柔隔壁邻居的大舅在美国,四十多岁的鳏夫,专程回国觅其第二春,无意间在柔家里遇见了柔,便一见倾心,托了邻居说项。柔的母亲开玩笑地问柔:“你觉得他怎么样?”柔也笑:“可以啊。”
只是说笑,柔知道母亲绝不肯把自己嫁给中年男人做填房,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启发了母亲:柔如果真的能嫁到美国去其实也很好啊……
风声一放出,立刻就有人上门来作媒:那个男人,三十岁,在风光旖旎的加州念博士,拿全额奖学金,至今未婚——在国内拼命考托福没有时间,在国外拼命打工更没有时间。
听起来不是不诱人的,柔就同意了与他通信。
收到博士第一封信柔就吓了一跳,竟是一个厚厚的大纸包:护照、签证、奖学金的证明、大学学籍证明……林林总总,都完整地复印了一份。博士的信写得很坦率:“柔小姐,以上是我在美国生活的全部证件资料,特复印寄赠,以证明我的身份,也请你将各类资料寄来,以示公平。”
柔好笑于博士的痴气,却也感动于他的诚意,便也相应寄去,两人从此信来信往。大约三个月后,博士直截了当地求婚,“或者,你考托福考到美国来,要不然你就直接嫁过来吧。”柔接到信,“哗”一下心就乱了。
虽然是纸上谈恋,到底还是为了通向婚姻的,这个,柔明白。这几个月的联系,柔也觉得博士是个忠厚斯文的人,可是,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就可以这样轻易地交付终身吗?柔思前想后,便去信,表示希望博士回国相见。
博士同意了,拟定了归期,万没想到就在此时博士因为打黑工被抓个正着,上了移民法庭,千头万绪,焦头烂额,顾不及此事。后来官司好不容易了了,但是博士不敢轻易回国,怕回来容易,再去美国的时候,别人会因为这么一个案底拒绝他入境。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此这般,又过了将近一年,柔感觉到了自己的年华渐逝。想过放弃,可是在夜里翻捡博士写来的信件,一页页细细地掂量,却都是情牵意牵,不能割舍。最后柔下了决心,单方面办了结婚证,辞了职,然后到武汉来办陪读。
柠檬茶的涩在我舌尖,柔轻轻问我:“我是不是太冒险?是不是?”眼里的滋味比柠檬茶还多着几分。
也许是。素未谋面,不可能知道这个将与自己牵手终生的男人对人是否善良正直,对自己会不会温柔体贴,过去有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心底有没有不可碰触的伤痕。另一个原因是,此去山水迢遥,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即使发现此时的决定是错,也不能够再有回头的机会了。
可是就真的那么危险吗?曾经每一对夫妻的第一次见面,总是要到锣鼓声歇,花烛初燃,新郎轻轻掀开新娘头纱的一刻,然而仍然有张潜的细细描眉,沈三白与芸娘的两情相悦,林觉民与意映的生死不渝。
而即使在婚前他们见过面,又如何?有多少曾浓情蜜意的情侣,在婚后才措手不及地发现:原来那人鼾声如雷;原来那人老实背后的真相是懦弱无能;原来他许下的誓言和他捧来的玫瑰凋谢得一样快。跟他们相比,柔至少没有失望的机会。
如果婚姻天生是一场大赌,那么柔和她的博士起码拥有了至为重要的王牌:对婚姻的诚意。从博士最初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地想结这场婚,而柔,放弃一切、孤注一掷来换取这一场婚姻,她又岂会儿戏?
以这样的诚意来对待夫妻生活中注定会有的风风雨雨,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渡过的呢?而其实白头到老所需要的,不就是:两个善良的人,两颗真诚的心,对婚姻的郑重态度,相处间的呵护与经营,还有,在相濡以沫中渐渐增长的情谊吗?
那晚,在茶坊门外流离的红灯下,目送柔纤纤的背影上了出租车。我听见自己大声的祝福:“一路顺风。”并且在黑暗里,用力地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