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照(36)
时间:2012-05-2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倪匡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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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说了三遍,都没有回音,正在极度疑惑,看到通讯仪上有一个掣钮,不断在闪着红色的光芒,我把那掣钮按了下去,立即听到了探险队长的声音:“基地和张坚的联络,在十五分钟前中断,看老天的分上,你在还可以后退的时候,快点后退吧。”
我大吃了一惊:“联络中断……是甚么意思?”
队长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哭叫:“我但愿知道是甚么意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坚和基地的通讯联络中断,可以是许多情形,最好的情形,自然是他不愿意和基地联络。而最坏的情形,自然是他已经机毁人亡。
由于冰川上的情形,十分平静,峡谷中的强风,也不如想像之中那么强烈,所以我宁愿采取较乐观的看法。
我回答队长:“现在,至少已有三个人在这个峡谷中遇了事,我必须继续前进。”
我在通讯仪中,听到了队长发出了一阵如同儿童呜咽般的声音,我不再和他对话,打开车门,把估计可以带在身上,又有用的东西,全部搬了下来。
我脚踏在冰川巨大的冰块上,我仍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冰川的移动,不必多久,我便攀越过了那一道约有十公尺高的冰块障碍。
这时候,我感到自己是童话故事中的人物,穿着奇异的鞋子,攀越过一座由巫师发动魔法而移到眼前来的玻璃山,去追寻一个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重困难,才能追求得到的目标。
把装备放在冰地上拖行,负担倒并不太重,可是一步一步向前走,比起驾驶雪车风驰电掣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冷寂,仿佛置身于宇宙的终极,连生命也几乎暂时冷凝。
人在这样的极地冰山峡谷之中,简直还不如一个微生物,环境的影响可以使人产生许多平时想不到的想法,我这时正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可是思绪却紊乱无比,不知在想些甚么。
令我差可告慰的是,被形容得如此可怕的冰川,显得十分平静,和两旁的冰山一样,都静止不动,也没有碰到甚么危险的陷阱。
峡谷中的风势,相当强烈,幸好我是顺着风向在向前走,当然省了不少力。在那时候,我根本想也未及想到回程应该怎么办,向前走去,会发生甚么事都不知道,如何还能顾及回程?
在紊乱的思绪之中,想起这次事件的一切经过,都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但就是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使得我在南极的一个冰川之上步行。
我不能安安稳稳坐在家里,一定会有怪异的事,把我卷进漩涡去,不是在南极冰川土艰难地前行,前途茫茫,就有可能在澳洲腹地的沙漠之中,面对着烈日和毒蜥蜴。
我不断在走着,体能的消耗相当大,口中喷出来的热气,令得口罩的边缘,都布满了冰花,这时候,峡谷因为山势的缘故,看来像是到了尽头,前面变得相当狭窄,是一个弯角。在那狭窄之处,巨大的冰块,堆得极高,在最上面的冰块,发出可怕的“格格”声,那是由于巨大的压力,缓缓地,但是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在把冰块挤压出裂缝来的声音。
这些巨大的冰块,会随着冰川,向前移动,在若干年之后,会一直移动到海边,成为海面上飘浮的巨大冰山。我抬头向上望,要攀越这样高的冰山,真叫人怀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可以做得到。
可是既然已到了这一地步,我总得向前进,至少,我希望可以发现一些飞机残骸还是甚么的,那也就不虚此行。我停留了片刻,嚼吃了一些极地探险人员专用的含有高热量的干粮,在冰块上刮下一些冰花来,放在口中慢慢融化。
然后,我开始攀登那座冰峰。
我曾跟世界上最优秀的攀山家布平一起攀过山,连他也承认我的登山技术一流。可是攀登由岩石组成的崇陵峭壁,和攀登由冰块组成的冰山,全然是两回事,几乎是十公分十公分地把身子挪移上去,厚厚的手套,又使得手指的动作不够灵活——但如果除下手套的话,只怕在十分钟之内,我的双手,就剩下秃掌,手指会因寒冷而变硬变脆,一起断落。
我咬紧牙关向上攀着,利用着每一个可供攀援向上的冰块的棱角。冰块堆挤在一起的高度,超过一百公尺,我全然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去理会自己向上攀援的成绩如何,心中所有的唯一意念就是要令得自己的身子向上升,向上升!
如果不是在这种特别的环境之中,我决不认为我身体的潜能可以发挥到这一地步。南极的永昼,使我不知时日之既过,我决不敢稍事休息,直到我抬头上望,我已经可以到这冰障的顶端了,才回头向下看去。
这一看,才知道自己攀了多高,一阵目眩,几乎没有摔了下去!我急速地喘着气,攀上了最后的一公尺,在那时候,整个人像是根本已不存在,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散了开来,虚无缥缈,不知身在何处。这种感觉,自然是极度的体力消耗之后的疲累所带来的。
不但是体力消耗殆尽,连我的意志力,也几乎处在同一状态,冰障的顶部,巨大的冰块十分平坦,我真想在冰块上面躺下来,就此不动,让寒冷和冰雪,把我的躯体,永恒地保存起来。
在某些环境之中,人的确会产生这样想法,深水潜水员就知道,如果身在深海之中,而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那是再危险不过的事,经常穿越沙漠的人也知道,如果口渴到了一定的程度,也会产生永远休息的这种念头。
人在特殊的环境下,产生这种念头,心境甚至极度平静,就像倦极思睡,再自然不过。这是一个人求生的意志已经消失之后的思想反应,所以也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已经几乎在那大冰块的顶部,横卧了下来,我心底深处,还存着一些意念,不能躺下来,还要设法下这座冰障,再继续向前走。
可是,除了那一灵不昧的一点意念,我整个身子,都在和意念对抗着,我立即又想到:算了吧,就在这里躺下来算了!
我甚至缓慢地伸了一个懒腰,连那一点对抗的意念也不再存在,准备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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