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们挺狠的”。毛丹青每次用到“狠”这个字,语气中都会带几分惊叹、几分感慨,他喜欢用这个字形容日本人的偏执。因为够“狠”,所以很多事情可以做到极致。这极致渗透到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毛丹青在日本做的鱼虾生意并不是什么讲究的行当,但即使在喧嚣的鱼市上,也会有黄金般的沉默时间。日本的鱼生意,需要懂得“叫行”。交纳一定预付款就可以进入“行点”,帽子上标明编号。一条大鱼上来后,鱼老大会根据编号顺序让人们依次报价。报价是无声的,鱼老大的手臂上套一个大大的黑布袋,如同袖套,竞拍的人则把手伸到袖套里,通过行内固定的手势与鱼老大“交流”。这一规则避免了语言的喧嚣。毛丹青最初觉得这种做法很“鸡贼”,但一个熟悉的鱼老大告诉他,“这是为了表示对鱼的敬意,我不想吵到它”。
日本人的“狠”还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上。有一天早上6点多卖完鱼,正赶上小学生上学,孩子们穿着整齐的校服,排着队从身前走过。毛丹青旁边一个鱼老大流着汗,埋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仿佛没有注意到孩子们经过。直到事情全部忙完,两人找了个地方开始喝酒,30多岁的鱼老大才对他讲,“刚刚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我儿子。”但为了避免打扰到对方,这对父子甚至没有对视一眼。
毛丹青喜欢用具体解释抽象。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日语里表示距离的汉字是“间”,读作“ま(ma)”。进入日式房子之前需要脱鞋,脱鞋的地方有个台阶,距离大门一米左右,这个台阶就叫“ま”。毛丹青觉得“间”的意义就是暗示所有人,“人是需要距离的。”
在日式房间里,墙上常常会挂上一幅卷轴,卷轴的下面一般都会有一个木台,而木台上是禁止放东西的。日本人设计各种各样的装置来维持距离,正如日语中大量的敬语在中文里并不常见,他们不愿意与人发生摩擦。
有一天,毛丹青的朋友去他家做客,车子放在门口的路边,忘了停入车位。大概半小时后,警察来敲门,说邻居因为门口的非法停车报了警。“这个邻居每次和我见面都会打招呼,也算熟识了,为什么不敲下门让我挪车,非要找来警察呢?”第二天早上,两人依旧碰到,邻居还是礼貌地问好、寒暄、道别,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就是日本人的礼仪,有时显得温文尔雅,有时觉得烦琐拘泥,极个别的情况下,甚至让人感到匪夷所思。毛丹青身处其中,偶尔也难免看不透,“认知日本人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你不能将他的礼仪抛之于水,也不能把他的仪式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