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易文辞富艳,尤精于诗笔。自雠校至结绶畿甸,所著歌诗数十百篇,皆意存讽赋,箴时之病,补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而往往流闻禁中。章武皇帝纳谏思理,渴闻谠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为学士。三年五月,拜左拾遗。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拔擢,欲以生平所贮,仰酬恩造。拜命之日,献疏言事曰:
蒙恩授臣左拾遗,依前翰林学士,已与崔群同状陈谢。但言忝冒,未吐衷诚。今再渎宸严,伏惟重赐详览。臣谨按《六典》,左右拾遗,掌供奉讽谏,凡发令举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其选甚重,其秩甚卑,所以然者,抑有由也。大凡人之情,位高则惜其位,身贵则爱其身;惜位则偷合而不言,爱身则苟容而不谏,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遗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惜,身未足爱也。所以重其选者,使下不忍负心,上不忍负恩也。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负,然后能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此国朝置拾遗之本意也。由是而言,岂小臣愚劣暗懦所宜居之哉?
况臣本乡校竖儒,府县走吏,委心泥滓,绝望烟霄。岂意圣慈,擢居近职,每宴饮无不先预,每庆赐无不先沾,中厩之马代其劳,内厨之膳给其食。朝惭夕惕,已逾半年,尘旷渐深,忧愧弥剧。未申微效,又擢清班。臣所以授官已来仅经十日,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宠,但未获粉身之所耳。
今陛下肇临皇极,初受鸿名,夙夜忧勤,以求致理。每施一政、举一事,无不合于道、便于时者。万一事有不便于时者,陛下岂不欲闻之乎?万一政有不合于道者,陛下岂不欲知之乎?倘陛下言动之际,诏令之间,小有阙遗,稍关损益,臣必密陈所见,潜献所闻,但在圣心裁断而已。臣又职在禁中,不同外司,欲竭愚诚,合先陈露。伏希天鉴,深察赤诚。
居易与河南元稹相善,同年登制举,交情隆厚。稹自监察御史谪为江陵府士曹掾,翰林学士李绛、崔群上前面论稹无罪,居易累疏切谏曰:
臣昨缘元稹左降,频已奏闻。臣内察事情,外听众议,元稹左降有不可者三。何者?元稹守官正直,人所共知。自授御史已来,举奏不避权势,只如奏李佐公等事,多是朝廷亲情。人谁无私,因以挟恨,或假公议,将报私嫌,遂使诬谤之声,上闻天听。臣恐元稹左降已后,凡在位者,每欲举职,必先以稹为诫,无人肯为陛下当官守法,无人肯为陛下嫉恶绳愆。内外权贵亲党,纵有大过大罪者,必相容隐而已,陛下从此无由得知。此其不可者一也。
昨元稹所追勘房式之事,心虽徇公,事稍过当。既从重罚,足以惩违,况经谢恩,旋又左降。虽引前事以为责辞,然外议喧喧,皆以为稹与中使刘士元争厅,因此获罪。至于争厅事理,已具前状奏陈。况闻士元蹋破驿门,夺将鞍马,仍索弓箭,吓辱朝官,承前已来,未有此事。今中官有罪,未闻处置;御史无过,却先贬官。远近闻知,实损圣德。臣恐从今已后,中官出使,纵暴益甚;朝官受辱,必不敢言。纵有被凌辱殴打者,亦以元稹为戒,但吞声而已。陛下从此无由得闻。此其不可二也。
臣又访闻元稹自去年已来,举奏严砺在东川日枉法,没入平人资产八十余家;又奏王沼违法给券,令监军押柩及家口入驿;又奏裴玢违敕征百姓草;又奏韩皋使军将封杖打杀县令。如此之事,前后甚多,属朝廷法行,悉有惩罚。计天下方镇,皆怒元稹守官。今贬为江陵判司,即是送与方镇,从此方便报怨,朝廷何由得知?臣伏闻德宗时有崔善贞者,告李锜必反,德宗不信,送与李锜,锜掘坑炽火,烧杀善贞。曾未数年,李锜果反,至今天下为之痛心。臣恐元稹贬官,方镇有过,无人敢言,陛下无由得知不法之事。此其不可者三也。
若无此三不可,假如朝廷误左降一御史,盖是小事,臣安敢烦渎圣听,至于再三!诚以所损者深,所关者大,以此思虑,敢不极言!
疏入不报。
又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进绢,为魏徵子孙赎宅。居易谏曰:"徵是陛下先朝宰相,太宗尝赐殿材成其正室,尤与诸家第宅不同。子孙典贴,其钱不多,自可官中为之收赎,而令师道掠美,事实非宜。"宪宗深然之。
上又欲加河东王锷平章事,居易谏曰:"宰相是陛下辅臣,非贤良不可当此位。锷诛剥民财,以市恩泽,不可使四方之人谓陛下得王锷进奉,而与之宰相,深无益于圣朝。"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