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必能办到。还有,你得做点儿小买卖什么的,哪怕是卖点儿花生呢,也好。这么着,丁约翰就不会怀疑你。你得常去他那儿走走,跟他聊聊天,恭维恭维他的基督精神。一句话,你得哄着他点儿,别让他再怀疑你,跑去报告。”“好吧,祁先生,我又活了,哪怕过两天就得去死呢,我也感你的恩。”白巡长藏起刀,伸手要开街门,准备出去。“你要是让人逮住,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连累别人。”瑞宣又低声告诫他。
白巡长点了点头,而后打开了街门。他把菜刀送回家,一径上了小庙。
他耷拉着脑袋走近小庙,打眼角往四下里瞅。庙门开着,院子里,佛堂里都没个人影儿。他走到庙门旁边,想买股香拿着,象个求神讨签的样子。
忽然瞧见金三爷在庙门外不远的地方蹲着。他认得金三的红鼻子和大方脑袋。他咳了一声,金三一下子蹦了起来。白巡长挺神气地笑了笑,说:“混得不错吧,金三爷?”他态度亲切,丝毫不显莽撞,只有当过多年警察的人,才能做得这么自然。
“怎么啦?您是谁?”金三不知所措了。
“不记得我啦?”白巡长做得象个老相识。“我姓白,家离小羊圈不远。”
小羊圈三个字,象把刀子捅进了金三的心窝儿。
白巡长往西头走,金三不知不觉地也跟着他走了过去。
金三的鼻子还是那么红,可是不亮了;原来油光锃亮的脑门发了暗,有了深深的纹路。眼皮红红的,象好多天没睡觉似的。鞋上,肩膀上,裤子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仿佛他在街上已经站了好几天,“找个地方坐坐,”白巡长说。金三点了点他那四方脑袋。“嗯?”刚一坐下,金三就开了话匣子,仿佛他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正等着机会蹦出来。哪怕来条狗冲他摇摇尾巴呢,他也会把心里话跟它说一说。“亲家,我那亲家,让人逮去了,”他没头没脑地说起来。“钱先生?”白巡长说着,想起了七年前抓钱先生那会儿的事。“您怎么知道的?”
“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日本人。哎,这一回我真是造了孽了!为了保住我的产业,好让我闺女和外孙有口吃喝,我跟日本人去攀交情。结果呢,我只在庙门口张望了一下,他们就摸进庙里,偷偷把我亲家绑走了。而后,他们又哄我说,别发愁,亏待不了他。哼,七年前,日本人差点没把他的脊梁骨给打折了。我不是人,我没脸回家去见外孙子。我把他爷爷送进了虎口——还有什么脸去见那孩子?”金三说了又说,想把憋在心里的苦闷一气儿抖搂出来。
“得想个法子搭救钱先生。”白巡长说着,指望金三能琢磨出点主意来。
“救他?那是当然。”金三打衣襟底下掏出一搭子票子。“我带了钱来,一个劲儿在这儿转悠,想把亲家赎出来。要是这些钱还不够,我可以卖房子,我舍得花钱。钱,房子算什么!不管怎么为难,我也得见上亲家一面,告诉他我是个混蛋,简直不是人。我知道,跟他一说,他明白了,一定饶了我。他是个有学问的人,通情达理。要是他们把他打死了,没能当面跟他说清楚,我在九泉之下可怎么跟他见面呢。我在棺材里都不得消停。帮兄弟一把吧,帮兄弟一把——可怜可怜我吧。”
“我当然要帮忙。”
“怎么个帮法呢?”金三乐意给钱,可是他得先知道,这笔钱究竟用在什么地方。
“得先找到钱先生的朋友,然后,再一块儿想办法救他。”“上哪儿打听去呢?”
“上那小庙里去。”
“好,我去,”金三说着,站了起来。
“等会儿,”白巡长也站了起来,拦住金三。“我去,您站在远处瞅着点儿。万一我被他们逮了去,您就带个信儿给瑞宣。”
“好吧,”金三脸上有了点血色。虽说救钱先生的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儿,可他总算有了指望。他给了白巡长几张票子。“拿着,你要是不肯收,我就是狗养的。你这是为我的亲家办事,我不能让你自个儿掏钱买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