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影壁,老三就大声喊了起来:“妈!”他的声音响亮,连金三爷都吓了一跳。瑞全原来没打算惊动人,可是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多年没叫过的这个字,一下子打他心眼里蹦出来了。
“老三!”瑞宣也大声喊了起来。一刹时,他几乎把妞子的死都忘了。老三是中国青年的代表——象征着勇敢,强有力的新中国。瑞宣走过来,认出了高第。他一手一个把他们拉到身边,滚滚的热泪在眼睛里转了好几个圈。白巡长很想过去招呼老三,一见瑞宣抓住老三的手不放,他就悄悄地往边上站了站。他知道一家人重逢的时候,最不乐意外人打搅。“咱们走吧,”白巡长一边说着,一边把金三爷拽出门外。
老三的语音象一股春风,融化了屋子里的冰块。天佑太太始终哭不出声来,恍恍惚惚地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妞子发呆。一听见老三的声音,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象胎儿在妈妈肚子里乱踹似的。她的孩子,老三,在院子里叫她呢。她又活过来了,憋在心里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老三一进门,她连妞子也顾不得照看了。妞子已经死了,儿子可还活着呢。泪水迷了她的眼睛,她摸索着走出屋门。
一见她出了屋门,老三就松开了大哥的手,冲妈妈奔过来。
天佑太太大声哭了起来。老三攥住她那冰凉的手,不住的叫“妈”。
老三越过妈妈的肩头,看见了坐在妞子床边的大嫂。“大嫂,我回来了。”
韵梅没有回过头来瞧小叔子,却扑倒在妞子身上,大声哭开了。
“怎么了?怎么了?”老三让妈妈和嫂子哭糊涂了。他拉着妈妈的手,走进韵梅坐着的那间屋里,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妞子,楞住了。
瑞宣听见妈妈和韵梅哭出了声,放了心。他明白,哭,是减轻痛苦的最好办法。他准备去把老三回家的消息告诉爷爷。“爷爷,爷爷,”瑞宣压低了嗓门叫。
老人仿佛睡着了,闭着眼睛嘟囔了两句。
“爷爷,老三回来了。”
“什么?”老人还没睁眼。
“老三家来了。”
老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小三儿,我的小三儿,在哪儿?”老人坐了起来,“他在哪儿?”老人着急地问。没等瑞宣答话,他就大声喊了起来:“小三儿,小三儿,上这儿来,让我瞧瞧你。”一边喊着,他扶着瑞宣站起来,急忙往屋子外头走。“到家了,还不先来看看爷爷,这小子!”
老三听见爷爷叫,连忙走出屋来,一见爷爷,猛地站住了。爷爷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硬硬朗朗的样子,变成了个弯腰驼背,又瘦又弱的老头儿。不光头发胡子是白的,连眉毛也全白了。
老人把干瘪枯瘦的手放在孙子肩膀上,说:“好,好,小三你又长高了,也结实多了。哎——你走了八年,爷爷一直等着你呢。这下子好了,我放心了,就是死了,也踏实了,我的小三到底回来了。”
天佑太太还在哭着,也走出屋子,朝儿子扑过去。老人瞧着儿媳妇叹了口气,非常温和地说:“别再哭了,小三回来了——还不该高兴高兴吗?”
天佑太太点了点头,用衣襟擦了擦眼泪。
老人看见高第,又揉了揉眼睛,问:“你不是冠家的大小姐吗?”
高第点了点头。
“是跟小三儿一块儿来的吗?”虽说老人知道高第的人品跟大赤包和招弟不一样,可是,他终究不喜欢冠家的人。
“是呀,”高第说着迎上去,拉起天佑太太的手。“哦——”老人不想难为高第,没再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老人把老三叫到自己屋里。“小三儿,冠家的这个闺女是怎么回事?”
老三一点也不犹豫,直截了当地回答:“她没处去,想在咱们家呆几天。”
“哦——”老人慢慢躺下了。“你们——”
老三明白爷爷的意思。“说不定——”
老人半天没言语——就是高第再好,他也还是不喜欢冠家。
“爷爷,您不是盼着咱家人丁兴旺吗?”老三说着笑了起来。
老人想了一想:“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