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上课的,全是没上过学的女孩,而且不懂普通话,只能说状语,而卢安克又听不懂状语,只能说普通话。开始几天,有大人帮忙翻译,但他们理解不了卢安克的想法,总是对学生说:“看,卢安克多伟大,他来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解决文盲问题,让我们村富裕起来。”
“我不是来扶贫的。” 卢安克说,“如果只帮他们赚钱回来,村里得到的变化只是不用再那么辛苦地从早到晚干活,以前的生活任务没了,可能赋予生活意义的新的任务又没有。结果,他们的心里会越来越空虚、脆弱和不健康。”
卢安克问他的新学生:“你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梦想?”结果帮他翻译的人翻成:“你们都要坐在这里,老师在那边给你们教,你们好好听他的。”
一开始,听卢安克总是问这类问题学生便跟村里人抱怨说:唉!上一小时课,还不如干10小时活呢,上课太累!
自打卢安克开课起,他的家就成了村里的“热点”,非常闹哄。
“第一个月,屯里和屯外的大人跑来看我搞什么。我不认识的大人在我上课时,站在旁边大声地讨论也大声地对我的学生说话。大人对学生说:这种教法没有用。我和学生请大人安静时,他们又说:我们是本村人,我们就随便一点吧!在我们的‘教室’里,最安静的人可能就是我。甚至在我的课上,我也经常没机会说话。有时,因为教室里喝醉的人声音太吵,我们只能提前下课。要是我们换一个地方,他们也跟着我们。”
为了让学生勇敢地讲出心里话,他不让学生坐在下面望着老师而是一起围着张大桌子。大人们来了说:“这样不行,你不能和学生一起坐在一个桌子边。你必须用黑板,这样才像学校。课本在哪儿?你不能没有课本!”
过了两个月,大人们的好奇心才过去,但他的学生举却越来越大。卢安克先从拼音开始教学生普通话。因为停电,他们每晚点柴油灯上课。在掌握一些拼音的基本知识后,他让每个学生讲出自己的故事,翻译成普通话,由卢安克用拼音记下来。这样,每个学生都有一篇和别人不一样的拼音课文。因为是自己的故事,所以很熟悉,练习念时,不用说出课文的意思,她们已经知道了。
一个学生说:“我很悲痛,我想能去哪里读一点书?小时候我部爸爸要钱去读书,可家里没有钱。看到别人读书,自己心里非常难过。六七岁,我就劳动放牛。我很想读书,可是没有机会,没有钱,使我吃不下饭。能遇到你这种好人,来免费教书,我感到无比激动。最后,我希望你教我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成为一个有礼貌、懂道理的人。”
其他学生说她们怎么去外面办事,因为不懂普通话就找不到回家的车,或者她们怎么到镇里去卖水果,由于没有学过算术而受骗。
“我的学生这样写出的文章,虽然没有普通小学生写得好,不过比他们更能表达真正的自己的东西。过了一段时间,学生一起来写《喝醉的人》《抽烟的人》《赌博的人》《打电脑的人》等文章并练习念。”
卢安克还说,城里孩子缺的是动手,可农村孩子缺的是独立思考的计划工作。“所以,学生告诉我学普通话是为了去打工时,我就让她们用讲述的方式计划她们梦想的整个工厂”。
第一天的题目是《工人的希望和老板的希望》。下面几天还写了《做什么产品,什么好卖》《需要提供什么工作条件让工人发挥他们的力量》《生产过程不同的任务和使用工人的才能》《工厂部门的合作方式》。最难的事是,让学生意识到她们自己的特长。
“我想让学生先发现自己的任务,再发明,最后才让她们跟自己做出的结果接触。我认为从青春期开始,任务是每个人自己才会发现的,再也不可能由别人安排。什么是她们的路和任务,我不可能知道。”
四
卢安克现在的开销是父母给的,每年4800元人民币,其中22%用于复印资料寄给别人,40%用于捐款,38%为学生和他个人用。
我问卢安克:“你认为什么样的生活是有价值的?”
“做到别人不能做或不愿意做的事,我就有了价值。”他答。
“做了这些事后,你自己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蛮多的。发现了很多问题而且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有了结果又会怎样?”我接着问。“我就写在书上,发表到我的网页上,让别人知道,别人能利用。”每隔10天卢安克离开屯里两天,去县城的网吧上网,他有自己的网页和邮箱。他说自己的书,主要是想让老师们看。“综合实践课,这个课的名字起得很好,但老师们都不知道该怎么上,我想帮中国发展教育。” 卢安克还说,每隔半年,他都往有关的教育部门寄一次他的研究成果,但没人理他。
我问卢安克:“你为啥不跟一些国际组织或政府部门合作,这样不就解决经济问题了?”
“我不需要很多钱,我研究的那个东西,有钱也没有用。也可以说是精神的研究,物质帮不上忙。”
他又说:“如果我有钱,或我有权来安排钱,会有越越来越多的人找我,我就没法安静做我的研究。他们和我接触时,为了得到好处,也可能变得不老实,我就无法研究他们需要什么教育了。”
曾有人想让卢安克当“青年志愿者”,希望他成为广西第一个外国志愿者,还打算让他参与大量公开的宣传活动。
“要我参加各种各样有吸引力、注意力的活动,我一听,心里就不舒服。我要做真正的工作并需要安静。我更不想参加那种好看的、没有什么帮助的活动还说要经常到大饭店里的活动中心去,我在那里除了浪费国家的钱以外还能做什么?我还听说很多学校付不起志愿者的保险费,还听说共青团发工资给我。我怎么能当这样的志愿者?”
现在,林广屯的人习惯了有卢安克的生活。
“刚开始常常影响我上课的人,现在天天来关心学生有没有上课,因为他们觉得,没有我们的活动,好像村里少了什么似的。”
我问卢安克有什么打算?
“我想以后不教普通话,不教项目外的东西,而是全部做项目,在活动的过程中教她们。项目是根据学生的才能,根据环境的需要来定,我还想在坡拉乡,再多几个村子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