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观后感
前天晚上,随《茶馆》散场人流从首都剧场大门出来,剧场小小院落里,灯光闪耀着许多即将启动,已启动的名牌好车,我仿佛来到另一个布光精致的剧场,上演着最好的时代的时装剧。于是想起刚才的剧场上,贴在老裕泰茶馆里大大小小“莫谈国事”的纸条——那一个老舍先生写出来的最坏的时代。
看话剧的时候,周围座位端坐着几个鲜亮的男女,拎着未知真假的LV包,诸般香水味相互裹挟,在我鼻尖徜徉不断。老舍先生当初写好《茶馆》给朋友们念,念到常四爷那段“洋货论”,想必不会料到今日的洋货,不仅存在此地,还被更和谐地爱戴着。
走出剧场很久,仍不能从最终一幕的情绪中缓过神,梁冠华、杨立新、濮存昕三座台柱,拿捏身板,最好的演技撑着秦二爷、常四爷、王利发老迈的模样:秦二爷拄着拐抖个不停,常四爷有气无力的摊在椅子里,王利发每句话最后拖着一个无奈的尾音——“好咧…再见咧……”直到撒起纸钱,直到王掌柜去上吊。
这三位,加上演松二爷的冯远征,演技都是纯情炉火,不能再想出更好情形。女演员,只宋丹丹演得有神,可惜她也像葛优,喜角演太多,不由得叫人要笑。
捉摸这些戏骨在台上的动作,我想起以往只是看文学理论的书里懂得,话剧的演出因为距离远,要比电影夸张的远,电影演员的脸是会被摄影机放大,故而他们的演出不能显出用力,要近生活。但究竟是怎样,没看过真的话剧,无法真的理解。
这回大约理解些皮毛的皮毛。话剧与电影的表演,其中的相通处,该是演员对剧本人物表达到淋漓处的通体快感,这快感,大约是能让观众从演员神情上一眼望出的。这种地步,必要演员尽全力,依循导演的指引,对角色理解达到所能达到的最深地步,并以自己的架势,表达出自己这理解。唯此可以打动人,仅靠了肢体嗓门生生地将剧本翻译成动作,真比台上不动的道具还要呆滞。这种“翻译”剧本的演法,打开电视,如今的电视剧里都是。
话剧与电影表演的不同,也是翻天覆地的不同。肢体动作,表情,说话的技巧,都全然是不同的一套体系。这体系,我这种门外的家伙,门缝也还没找到,想通门径而不得。
其次是剧本。电影的剧本,原先也有当作文学来发表的,现在是没有了,先进些的电影教科书也大都明白地说剧本是导演的一种说明书,更多的功夫要放在电影剧本外的。话剧剧本,现在照样有许多拿出来印刷出书的,因为话剧的语言更近文学,《茶馆》便是除了老舍的京味,语言不能有其他一种魅力更动人。其中动作的描写,也能像小说那样给读者提供一种浮想联翩的机会。但这回看过《茶馆》,存在脑海中的那单薄的《茶馆》剧本,经由从齐整而破败的三幕布景、演技层次不同的各位演员,以及编排各种站位动作、删除添加剧本细节的一种导演思路,在眼前逐渐立体而丰满起来,了解话剧剧本终究也是一种说明书,但是要决定话剧命运的,更具艺术气质的说明书,并且导演决不能攫取了剧作者功劳的。不像电影,三流的剧本,也是有机会经导演高妙的翻云覆雨而变成一流电影的。
这回《茶馆》之前,看过三出话剧,其中两出是学生毕业演出,一回是安徽艺术学校的戏剧导演系,在家楼下的小剧场里演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另一回是在北京北兵马司的人艺小剧场,大约是北理工的话剧社,演的《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这两回的学生演出,都稚嫩着,中看,没有可供回味的。另一次是在上海看的一场小剧场商业话剧,名字忘记了,是根据电影《50次初恋》改编的,演员演技熟练不高妙,导演得有趣而精致,算是成功的一种运作。
大学里从莎士比亚、贝克特、到梅特林克,从曹禺、老舍到孟京辉,风格各自不同的剧本念过许多,却从未见过它们在舞台上的、最终的完成状态。直到前天晚上的《茶馆》,晓得话剧这样一种古老而巅峰早逝的艺术,现在于我是完全陌生的,崭新的。
这明白是不是太迟了。也许是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