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兹在感情上与真木彦如此接近,是有其原因的。她曾接受在真木高中召开的县英语教育研究会总会邀请,在会议最后一天上午的以“日本小说的翻译”为主题的分科会上作了演讲。
当时,罗兹被安排坐在讲台中央,分坐在两侧的提问者都是县内的高中教师,分科会由松山一所大学的英语讲师主持。这位主持人首先说道,倘若邀请能够调节气氛的主讲者长江古义人出席这个会议就好了,不过,由于他的讲演费将会给总会的整体预算带来威胁……这段有针对性的开场白引起了一阵笑声,罗兹却觉得难以想像: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紧接着,主持人又交给罗兹一些日元,这是相当于三十美元的所谓“乘车费”,可让罗兹不可理解的是,自己明明是开着车子前来会场的呀。
根据罗兹概略记录在活页笔记本上的内容来看,向她提出的问题是这样开始的:
“听说你用日语和英语这两种语言阅读长江古义人的小说,是吗?”
“是这样的。”
“你怎么看待翻译?”
“我认为,在大约十册英译作品中,除了一位日本女性所作的不成功翻译为例外,其余都是比较妥当的翻译。最为优秀的译作,出于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一位教授之手,他也是古义人从青年时代起便与之交往的朋友。这位译者在和古义人于哥伦比亚大学剧场公开对谈时,也对古义人的英语表述中比较薄弱的部分进行了加强,使得对谈越发有趣了。”
“有一种意见认为,较之于日语原作,英译文本更易于阅读,就这一点而言,长江沾了便宜。对于这种意见,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本人没有读过这种评论。”
“我的学生旅居在俄勒冈州当地的家庭中体验生活,并进入那里的中学学习。当时,有一个课题是阅读日本小说并写出报告。这个学生请母亲寄去了长江的文库本,却又没能通读,而在读了图书馆的英译文本后提交了自己的报告。据他说,这是因为翻译文本容易阅读。”
“这是怎么回事呢?且不说高中生,即便长大成人并积累了阅读外语的经验,对于用日语教育、培养出来的人而言,当然是母语文本比外语文本要容易阅读。尤其是小说,说是较之于本国语言的文本,用外语翻译而成的文本更易于阅读,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正宗白鸟①不是曾说过‘《源氏物语》还是读阿瑟·韦利翻译的本子为好’吗?”
①正宗白鸟(1879-1962),日本小说家、剧作家、评论家——译注。“古义人也曾说过,‘即便是新出版的塞登施蒂克译本,只要拥有一定程度的古典语言知识,还是阅读原典要容易一些。’”
用英语进行的讨论始终停留在这种水平上,没能发展到最为重要的翻译的本质论上去……自己因此而感到不满足。虽说从真木高中回来后,罗兹随即对古义人述说了以上意见,可她的情绪并不坏。这是因为在会议临近结束时,真木彦从听众席站起来发表意见时,富有成效地拥护了古义人的小说。
据罗兹介绍,真木彦的发言并没有毫无保留地对古义人表示支持,甚至还带有一些批判性,给予听众一种公正的印象。他带去一台数码录音机,会后将本人的发言录音磁带连同机器一同借给了对此表现出兴趣的罗兹,因此,古义人也得以和罗兹一道播放并收听。录音的质量不尽如人意,远处的声音录得很小,内容比较清晰的,惟有真木彦本人的发言……他这样说道:
“长江古义人现在回到了真木町的旧村子地区生活。往年,他好像都在北轻井泽的山中别墅度夏。因此,去年,应别墅工会的伙伴之邀,嗯,大概也有对当地人表示感谢的意思吧,为他们做了一场讲演。出售讲演录像带的广告传单……因为我在因特网上发了消息,说自己正在收集长江的资料……传单就被寄到我这里来了。
“传单上是怎么写的呢?宣传文字说,那里是大学教师及其第二代、第三代拥有特权的别墅区,别墅工会的工作人员却介绍了一位弄错地点的小说家。长江古义人平常总写那些难以应付的作品,可那种印象这次却摇身一变,成了极为有趣的别墅说教。包括讲台上的各位先生在内……当然,特聘讲师罗兹小姐除外……台下的各位听众刚才也一起笑出了声。长江就受到了这样的对待。在日语中,表示难以应付的komuzukasii的首音为ko,这可与表示自命不凡的konamaiki的首音ko完全相同。即便不是如此露骨,平日里古义人也总是招致诸如‘费解’、‘恶文’、‘这还算是日语吗?’等批评。先生们今天的谈论……这里也是,罗兹小姐除外……该不是反映了这么一个现象吧?那就是‘这种倾向已经扩展到了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