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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锁(29)

时间:2012-07-0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倪匡 点击:

    在他的笑声还余音袅袅之际,天池老人突然道:“快去追他。”
    这句话,在平常人听来,是全然莫名其妙的,但在房间中的几个人,却全都明白,连金维也明白。
    五散喇嘛在一种“悟道”的极度欢乐境界之中,灵魂已离肉体远去,而且,不准备再回来了。他究竟已有多大年纪,没有人知道,而不论他神通多么广大,他的肉体,总是一年比一年衰老,就像是一件袈裟,再小心保护,总是一年比一年旧一样。
    在不知道袈裟可以更换的情形下,自然会依恋旧的,一知道可以更换,对于旧的,还有什么留恋?五散喇嘛自然毫无留恋,舍旧而去。
    这种情形,用最容易明白的话来说,就是:五散喇嘛死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本来就是有许多例子在的,五散喇嘛的情形,不过是无数例子中的一端而已。
    而在房间中的人,自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形,天池老人大喝“快去追他!”那是要在座的人,各施神通,看看五散喇嘛的灵魂到哪里去了,情形如何。
    在天池老人一声断喝之后,房间之中,静到了极点。这时,最紧张的,自然是金维。
    金维知道五散喇嘛圆寂了,也知道天池老人和另外三位喇嘛,都施展他们的神通,去追踪五散喇嘛的灵魂去了。
    金维一直在康藏一带活动,自然知道什么是转世再生,可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生和死的奥秘,几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的情形,也是他从来未曾经历过的。
    五散喇嘛投胎女体(金维在铁马寺中,曾经有过一次十分奇特的经历,那和一头大鹰以及一个来历怪得不可思议的怪人有关,不过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屏气静息地等着,同时也对自己没有能掌握这种本领,而感到十分生气,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设法掌握这种能力。
    在黑暗的房间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极度的静寂之中,金维先听到了缓慢的呼吸声,呼吸声开始时十分微弱,他渐渐趋于正常,他细心倾听着,肯定连他自己在内,一共是五个人的呼吸声。
    本来是应该有六个人的,但是五散喇嘛的灵魂,已经放弃了他衰老的身体,所以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呼吸,也不需要再呼吸了。
    在呼吸声渐渐正常之后,金维首先听到其中一个喇嘛道:“唉,他像是完全不能自主。”
    另一个喇嘛道:“是啊,甚至是一个女体。”
    天池老人的声音十分低沉:“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一定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一起未曾开过口的那个喇嘛道:“是啊,为什么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可以自己做主,一舍弃了它,就变得不能自主了。”
    天池老人声音苦涩:“看来那是必然的现象,连活佛转世,尚且不能由得自己的心意,何况我们?”
    房间中沉寂了下来。金维听出五散喇嘛的情形,好像是他不知道到了一处什么所在,投身入了一个女性的身体之中。
    他想问一些问题,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又过了一会,才听得三个喇嘛,一起笑了起来,齐声道:“既然只是皮囊,管它是男是女,皮相尽皆如一,何必拘泥。”
    天池老人也道:“正是。”
    黑暗之中,看到三个喇嘛一起站了起来,天池老人也站直了身子,相互行礼,三位喇嘛道:“多谢阁下指点,使我们明白了不少。”
    他们三人说着,合力轻而易举地抬起了五散喇嘛的遗体,缓缓走了出去。
    当他们离去之后不久,寺中就有缓慢而沉重的钟声传了出来,宣告一位地位重要的喇嘛的圆寂。
    天池老人一直到钟声响完,才又开口说话:“神通、神游、转世,总算已明白了一部份,转世之前,如果也能以思想作指引,不知是否可随自己心意?”
    他把那最后两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着,说了数十遍之多,而且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到了寂静无声的地步。
    这种情形,金维是见惯了的,每当天池老人要沉思之前,他总会先把问题向自己问上几十遍,然后进入冥思默想的状态之中,去思索他要思索的问题,这一沉思,可能一下子就结束。
    灵魂离来去如风也有可能连续好几天好几夜,在他沉思的时候,是绝不可去打扰他的。
    金维一等到天池老人的声音静止之后,他也盘腿坐了下来。
    这一个晚上,对金维来说,十分重要。
    当他一才静坐下来的时候,他的思绪还十分杂沓,天池老人和喇嘛们讲的话,一直在他脑际盘旋萦回,刚才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他脑中重现,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在这些过程之中,捕捉到一个中心,有助于他多年来想达到而未曾达到的愿望,可是中心何在,一时之间,却也不容易到达。
    他自然不会焦躁──克服内心的焦躁不安,这一点他早已可以做得到了。他只是思索着,把天池老人的话,加上自己的理解,思索着。
    突然之间,在一片浓黑之中,他像是感到有一道极明亮的光芒,也就在那突然之间,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中心,他明白了天池老人所说的思想指引和心灵随即依着思想前进的方向前进的道理。
    在这时候,他的身子是完全静止的,他的思想,直指向他的故乡——叶格浪湖畔。而接着,他真正地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湖畔风光。
    他不但看到了他想要看的一切,而且完全就像是自己置身其间一样,他是完全不受拘束的,根本不感到身子的存在而又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感到一切,和有身子一点没有分别──不,是有分别的,分别在于他全然没有任何负担,他是那么自由,如清风一般,但比清风更无形,他是无形的形体,是超然一切任命形式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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