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得更剧烈:“也有… 逃出去的。”
她发出了嘲弄似的冷笑:“只是没有教抓回来!谁知道是跌死在什么峭壁下了?谁知道是叫什么豹狼嚼吃了?谁知道是冻死了还是叫土匪杀了?”
他忽然不再抖:“这机会我已等了好几年,人人都涌到江滩去,人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个新的希望,以为新的江段会使他们得到金块,可是我看透了,要趁这个机会逃走,要带你和我一起走。”
她缓慢而坚决地摇着头,他忽然跪了下来,双手紧环着她的双腿,把脸靠向她的小腹,鸣咽着:“你不跟我走……就算我能逃得出去,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愿意在这里一直下去?”
他昂起了头来,双眼之中,充满了深切的期望:“在这里,你觉得你在过的,是人的日子?”
她闭了眼睛,两颗晶莹的泪水,在她颤动的睫毛之中迸了出来,接着,就串成了两串泪珠,她**起伏着:“不用你提醒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
她倏地睁开眼来,低下头,望着那张也凝望着她的,恳切而又坚决的脸,深深吸着气:“好,走,大不了,是死!”她迸出了这句话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凄然,他在一听到她的承诺之际,全然不敢相信,虽然这是他一直在恳求的,但也现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来,有点不信自己的恳求,已得到了承诺。
然而,那只是极短暂的惘然,他立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站起来,把她紧拥在怀中,她的反应看来极自然,也拥住了他。
那是她的自然反应:男人抱住她,她一定回抱,表示热情,尽管她的心是冰冷的。
她当然不知道什么叫作“绝对零度”,那是在她这时至少四、五十年之后的事,一九五四年第十届国际计量大会,才确定负摄氏二七三点一六度为绝对零度。可是她知道的是,她的心,比世上任何东西都冷,冷到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之改变的程度。
不论她在外表看来多么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冰冷的,是冰中之冰,冷中之冷。
这时,他的哀求,他的热诚,能使她内心的严寒冰冷有所改变吗?当然不能,因为她早已知道,世上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自人的口中吐出来的声音,在几千年的习惯之中,成为谎言,那是最不可靠的一种声音。当听到江水奔流声加急时,可以肯定春汛将开始;当听到狗只吠叫时,可以分辨出它是因为惊觉还是在欢迎主人;甚至,当听到昆虫发出的“沙沙”的呜叫声,也可以知道这种渺小的生物是为了什么才发出声音来。
然而,只有人类的语言,却是全然无可捉摸的,完全不知道这些声音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最美丽动听的话,实际上是最恶毒丑陋的阴谋的开始。
她用冰冷的心情,发出了急促的呼吸:“要走,别婆妈了。”
他连连点着头:“你有什么要带的,也带着。”
她语音木然:“有什么要带的?到这里,足七年三个月了。留在我枕边的金块,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百斤,当然全叫堂口收走了。”
他十分怜惜地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快疾地闪向门口,向门外倾听了一会,门外传过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当脚步声远去之际,他向她招了招手,打开了门。在他们两人闪出门去的时候,还听到他低声道:“大大方方地走,人人都在外面,先不必怕什么。”
然后,门关上,他们开始了逃亡。
第八章 根本不存在这部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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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幕上又出现了一片灰蒙,我向白素望去,她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并没有做过什么。我道:“什么意思?正看到紧张的时候。”
白素道:“录影带并没有放完,可是,看来像录到这里为止了。”
我按下“快速前卷”,可是却一直到完,再也没有画面出现。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嘿,这真是吊胃口,我承认这是好片子,设法和导演或电影公司联络,我们才看了多少?四分之一左右吧,我要看其余的。”
这一次停止,当然是完全被动的,因为余下来的录影带,只是空白。
我拿起了电话来,打了一个电话给小郭,把情形大略告诉他,问他要多久才查得出来,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自信:“三分钟到十分钟。”
我放下了电话,道:“那个女人好像是一个妓女,那年轻人偷偷藏着金块,约她一起逃亡,只怕不会有好结果,妓女看透了人生,根本已不相信世上有爱情这回事。”
白素喟叹了一声:“这……部片子真可以说深入生活得很,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女人的桌上,放着一些罐子、盒子?其中有一罐是刨花,那是以前的女人用来梳头用的东西,还有一个盒子里,一块白色的东西,只怕你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来。”
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反正录影带在,可以再看一遍,我倒转录影带,使之停止在那女人修整自己眉毛的那个镜头上,果然看到了桌上、镜子旁的那罐“刨花”,也看到了那块不规则的白色的东西,有一半浸在水中,我真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白素笑了一下:“那是水粉,要用的时候,拿出来放在一块细滑的石上磨出粉来,搽脸用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又指着一小盒红色的东西:“那么这一定是胭脂了,等一等,看,墙上好像挂着一张月份牌,看看是什么年代?”
墙上可以看到,挂着一个月份牌。月份牌,就是月历自从有这样东西出现之后,形式一直和现在的没有什么大分别,无非是彩色的图画,加上年月日而已,这时可以看到的月份牌,图画是一个美人头,不是很清楚,可是年月日的字,却无法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