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被嵌入的意识领域包裹着木星的整个钻石内核。以他有限的新领悟,他朦胧地意识到,他四周环境的各个方面正在被探测和分析。无数资料正在被收集,为的不仅仅是储存和思考,还将要有所行动。复杂的计划正在考虑和评估之中,可能影响星球命运的决定正在形成。他还不是整个过程的一部分,但他将来会。
现在你已开始了解了。
这是第一个直接的讯息。虽然它显得细微而遥远,象透过云层的一个声音,但毫无疑问是说给他听的。在他回过神来,可以在无数涌进思想的问题中选择一个发问之前,他感觉到那迅速地消隐,又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
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另外一个思想到来了,更近而且更清晰,他第一次意识到,不止一个存在控制和操纵着他。他被划进智能的某个级别,比较接近于他最初的原始状态,担当着翻译者的角色。亦或它们是同一存在的不同侧面。
也或许这种区别根本就没有意义。
但有一件事他现在可以肯定了。他被当作工具来使用,而好工具必须得修磨、改进——以适应工作。而且最好的工具应能理解它们正在做什么。
他现在正在学习。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庞大概念,而他有幸成了其中的一部分——虽然他仅仅意识到最简略的要点。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服从,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必须对每个细节都唯唯诺诺,毫无异议。
他还没有失去所有的人类情感,如果那样,他将会一文不值。大卫·鲍曼的灵魂已经超越了爱,但它还懂得怜悯那些曾是他同伴的人类。
很好。他的请求得到了这个回答。他说不清这个想法传递的是一种愉快的自大态度,还是一种全然的漠不关心,但它的威严不容任何置疑。它继续着:
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正在被操纵。不然就会破坏这次试验的效果。
然后是一片他不希望再次打破的寂静。他仍然被震慑着——似乎,他曾清楚地听见上帝的声音。
现在他纯粹出于自己的意志而移动,向着他自己选择的目的地进发。木星晶莹剔透的内核已落在他身后,一层高过—层的氦、氢和含碳化合物飞速晃过。他瞥见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某种类似五十公里宽的水母的东西,以及一群他在木星天空中见到最迅疾的旋转圆盘正打得不可开交。水母看上去在用化学武器保护自己,它不时地喷出彩色气体,圆盘一碰到这种烟雾就会醉醺醺地摇摆,然后落叶般下滑,直至从视野中消失。他并没有停下来等待比赛结果,知道谁胜谁败对他无关紧要。
象鲑鱼跃上瀑布一样,逆着磁流管中递减的电流,他转眼间就从木星到达了木卫一。今天磁流管显得十分沉寂,只有几个陆地雷暴的能量在行星与卫星间流动着。他曾赖以返回的星门仍在电流中飘浮,承担着自从人类肇始以来的守望职责。
那儿,与更高技术的丰碑对比相形见绌的,是把他从自己出生的小世界带到这里的一艘飞船。
它现在看来——多简单——多原始啊!只需扫一眼,他能看出无数的瑕疵和设计的荒谬之处,也看见了用伸缩性密封管与它连结的稍好一点的飞船。
要对栖息在两艘飞船上的一整群实体聚焦是非常困难的,他只能象幽灵一样混杂于在金属过道和船舱里漂流的肉体与血液组成的柔软生物之间。就他们而言,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而他也清楚最好不要如此唐突地展示自己。
但还有一个,可以与他用相同的电场和电流言语交流,比迟钝的大脑器官快上百万倍。
即使他还有表达愤怒的能力,也不会对哈尔有这种感觉。他明白,那时,电脑只是选择了看上去最合逻辑的行为举止。
现在要再次继续当初中断了的谈话,那似乎仅仅是在片刻之前……
“打开分离组舱,哈尔。”
“对不起,大卫——我不能。”
“出了什么毛病,哈尔?”
“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大卫。这次太空任务太重要了,你不可以危及到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打开分离组舱。”
“这次谈话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再见,大卫……”
他看见弗兰克·普尔的身体向着木星飘开去,因而放弃了他一无所获的营救行动。他还记得他对自己忘戴头盔的恼怒,他看着紧急舱门打开,感觉到真空在他不再具有的皮肤上造成的刺痛,听到他耳内的呯呯声响——然后,他了解了无人知晓的、万籁俱寂的太空。在如永恒般的十五秒内,他一面挣扎着关上舱门,开启加压程序,一面试着不去理睬涌入大脑的不祥之兆。以前有一次在学校实验室里,他在手上倒了点醚,体会液体迅速挥发时产生的冰冷感觉,现在当眼睛和嘴唇的水分在真空中蒸腾时,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不得不一个劲儿眨眼,以防眼球冻成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