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一副为难相。“可我答应唐家,办喜事以后,就不再给您弹弦了。婚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呢,大哥。”宝庆真想往他脸上啐一口,可还是强笑着,“好吧,小兄弟。我不见怪,别过意不去。”
宝庆飞也似地回到南温泉,背后好象有一群鬼在追。他找到了窝囊废。“来,兄弟。”窝囊废说,“又得了两段新词。是孟先生写的。来听听!”
“先别管那些新词了,”宝庆说,“咱们这回可要玩完。”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窝囊废,临完,问,“怎么办,大哥?您得帮着我们跟唐家干。”
“真还是件事,”窝囊废回答着。他瞧出来,往后怕是得干活了。他忽然觉着冷。
“什么东西,”宝庆气哼哼地说,“我多会儿亏待过他们?连小刘,为了个婊子的臭货也不理咱们了。这个小婊子!让他当它一辈子王八去。”见窝囊废想装没事人儿,他严厉地说,“这么多年,您一直由我养活,您总得给我句好话。别光站在那儿不吭声!”
窝囊废叹了口气。泪珠子在他眼睛里转。他摇了摇头,说:“别发愁,宝庆,我跟着你就是了。我不是你的哥吗?我给你弹,还能不比那小王八蛋强吗?不过你得给我出特牌。牌上就写:特约琴师方宝森先生。我不乐意当个挣钱吃饭的琴师。”
宝庆答应了,激动得眼泪直往外冒。他爱他的大哥,知道窝囊废确实为他作出了牺牲。“哥,”他哽咽着说,“您真是我的亲哥,人家管您叫窝囊废,真冤屈了您。我每逢有难,都亏您救我。还是您跟我最同心协力。”
窝囊废告诉他,孟先生要他跟着进一趟城。他马上掏出钱来,叫买车票去。孟先生是他的福星,不是吗?回来的路上,宝庆坐在公共汽车里,算计着他的得失:走了个暗门子琴珠,乌龟小刘;来了个新班子跟他唱对台戏,失去几个懒得到他书场来的主顾。换来的是,大哥来当琴师,秀莲成了名角儿,当然,还有面子。如今他也有了面子。他高兴得唱了起来,边唱边编词,“大哥弹,兄弟唱,快起来,小秀莲,起来,起来,你起来吧。”
别的乘客好奇地瞧着他,没说什么。他们想,这些“下江人”真特别!
秀莲听了这消息,乐极了。下一道关,是宝庆怎么去跟老婆说。他打算学学孟良那一着。他打发大凤去买酒,包饺子外带炸酱面。
第二天晚上,有人来找宝庆。打头的是小刘,楞头磕脑地就撞了进来,站在一边,光哆嗦,不说话。唐四爷跟在后面,垂头丧气,好似丧家之犬。俩人都不言语。“怎么啦?”宝庆问。
唐四爷几乎喊起来了。“行行好吧,您一定得帮忙。只有您能帮这个忙。”
宝庆挑了挑眉毛。“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点儿不明白,怎么帮忙呢?”想了一想,他很快又添上了一句,“要钱,我可没有。”
小刘尖着嗓子,说出了原委。“琴珠让人给逮走了。”他两手扭来扭去,汗珠子从他那苍白的脸上冒了出来。“逮走了,”宝庆随声问道:“为什么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口。末了还是唐四爷伤心地说了出来:“这孩子太大意了。她在个旅馆里,有几个朋友聚在一起抽大烟。她当然没抽,可是别人抽了。她真太大意了。”
宝庆恨不能纵声大笑,或在他们脸上啐一口。这个乌龟!不能再到街上去拉皮条了,倒来找他帮忙!……一转念,他又克制了自己。不能幸灾乐祸,乘人之危。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但也不要待人太苛刻了。
“你们要我怎么办?”
“求您那些有地位的朋友给说说,把她放出来。我们明儿晚上开锣。头牌没了,可怎么好呢?要是您没法儿把她弄出来,您和秀莲就得来给我们撑门面。”
“这我做不到。”宝庆坚决地回答,“我抽不出空来,要是有办法的话,帮您去找找门路倒可以。”
唐四爷还是一个劲地苦求:“您和秀莲一定得来给我们撑门面。准保不让她跟别的姑娘掺和。务请大驾光临。”宝庆点了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说,要去,必得让秀莲挂头牌。不论怎么说,这个头牌一定要拿过来。他觉得好笑。唐家班的开锣之夜,倒让秀莲占了头牌!要是让他来写海报,他就这么写。
秀莲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她这是第一次挂头牌。
第二天散场后,她紧紧地攥着唐四爷开给她的份儿,决定把钱交给妈妈,讨她的欢喜。她如今也是头牌了。挣了钱来,把钱给妈妈,看她是不是还那么冷漠无情。她手里拿着钱,快步跑上楼,一边走,一边叫:“妈,给您。我挣的这份钱,给您买酒喝。”
二奶奶笑了起来。按往例,她从来不夸秀莲。不过有钱买酒喝,总是件快活事。“来,”她说,“我让你尝尝我的酒。”她拿筷子在酒杯里蘸了一蘸,在秀莲的舌头上滴了一滴酒。秀莲高高兴兴,唱着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把辫子打散,象个成年女人似的在脑后挽了个髻,得意地照着镜子,觉着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连妈妈都高了兴。她边脱衣服,边照镜子。大凤进屋时,她正坐在床沿上。大凤一眼瞧见了她的髻儿,嘻嘻地笑了。“疯啦,干吗呢?”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