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绍兴回嘉兴,路过杭州时,在经钱塘江转下沙途中,我看见了一位乞丐。 乞丐是最卑贱的行业了,丐帮之名终究没有洪七公在时那般响彻江湖,反而低下,卑鄙,邪恶,肮脏,丑陋等等,这不是我的观点,这是多数世人的行为所暗示给我的。 那天中午,钱塘江北岸是阴沉沉的天色,厚厚的云层,阻隔了世间所有的光彩,而我在一场轻睡后,醒来,倚靠在玻璃窗里,眼看着匆匆忙忙的车辆与行人。 一盏红灯,在十字路口分流了人群。 眨眼间,数十辆甚至是数百辆汽车,开始排起了长龙,大卡车、面包车、小轿车等等类型的车子,占满了三个车道的大马路,尊贵的红色轿车、威严的黑色商务型轿车、烂漫的金黄色轿车、忧郁蓝的轿车等等,五彩缤纷的,像是春天里的艳丽的花海,更不必再说品牌了,那许多都是穷尽常人一世都不敢奢望的。 这时,走来了一位可恶的乞丐。 无耻的乞丐竟然趁着大伙在红灯路口停车的片刻,拿着个塑料碗,在车窗前,点头哈腰地讨钱吃饭。 这种事,我见多了,绍兴的商业街上,随处可见跪地磕头的、拦路乞讨的、爬到脚边求金钱的种种乞丐,方法多样,情形惨凄,见了都让人瞠目。 我只是想看看这个乞丐会怎么做。 我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大胆的乞丐,胆敢穿梭在马路上,趁着红灯要钱,何况是在省城! 他点头哈腰,像是慈禧太后面前的太监,卑躬屈膝着,还满面奴笑。 连续看他走过了三辆轿车,我忽然发现,他其实长得挺帅,远远望着,年纪似乎也不比我大多少,约莫二十七八岁,瘦削的脸上,还算白净,当然也能说是苍白,可能是涂了面粉之类的美白粉吧。 头发长了,遮没了双耳,延伸到后脖子里,额前,还生着短短的胡须渣子。 我心想,还是年轻的帅哥,这道菜,可以去卖钱啊,何必做乞讨这类活。 他一手握着塑料碗,一手拿着块破旧的灰色毛巾,每走到一辆轿车前,他就使劲地在司机前方的窗玻璃上擦拭,我看着他的右手运动,平均是擦拭五到六圈,等擦拭完毕,他学着哈巴狗的模样,对着窗里的司机摇着塑料碗,嘴唇鼓动,似乎还在说什么,只是我听不见那些乞求的语言了。 那司机,双眼如死鱼,一直目视着前方的红灯,竟死不瞑目般,眼皮都不动。 他只得默默地离开,他转到后头那辆车时,我忽然发现,他的下半身,他竟然是拄着拐杖,用拐杖支撑着,在马路上移动,而双肢轻飘飘地,如行云中。 哪怕是如此,他动作依旧灵敏,眼看着车子里的司机,朝着他张嘴怒吼,且拼命得挥拳作打样子,他眼睛一转,身形如鬼魅,飘向了另一个车道的女司机。 女司机不慌不忙地去拿包,我看得出来他面露的谄笑更浓了,女司机慢慢地从包里拿出面绣花镜,然后静心打扮起来,一会儿对着眉眼,一会儿对着双颊,我看了都觉得她比夜店里的女子都美貌百分! 他似乎是失望的,身形陡然飞到了又一辆车前,又是一具僵尸的司机,隔着厚厚的玻璃在死不瞑目,还有个司机直接靠倒在方向盘上睡觉,开车简直是太辛苦了! 红灯绿了,车辆启动了,我看见他,独自撑在马路的边缘,冬风吹着他的长发。 他的脸色,那一刻不知道是悲是喜,他的眼睛望着茫茫的车流,不知道是变成了麻木不仁的白痴,还是内心歇斯底里的哀伤与痛楚。 我乘着车走了,望着他远远地消失在繁华的道路上。 云层又厚了一团,寒风隔着玻璃飒飒吹来,我不禁浑身一缩,客运车里的人们依旧在安详着舒适的生活,或者听歌或者看视频,或者安睡着或者盯着手机屏幕。 我想,我是留恋他的。 像是传说中的,那位乞丐,穿越了黑夜的坟墓,跋涉累累江河,最后站在人世乞讨的道路上,欢声歌唱,唱自己像是啄木鸟,要去叩响春天的家门, 我想到了漂泊天涯的旅人,想起了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的唐人,还有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在天涯的断肠客,更有的,是连诗歌都不懂、连歌声都不会唱、完全是浆糊脑袋的那些同胞们,他们又该是如何去讲述心中的血书呢? 快到家的路上,我看见了一位年轻的帅哥,我真想,走下车去,抱着他,给他一个亲吻,我想告诉他,其实还是有些温暖的,冬天虽然很大。 (尾记) 这个国家的许多世人,是有冷漠的,是有莫大的歧视,他们喜欢怀着一种我是尊贵、你是卑贱的心理,去看别人,特别是那些穷困潦倒、支影踉跄的边缘人,我不知道这种病态的思想观念,何时才能逐渐消灭,人心何时才能拥有平等、自由、善良、宽容等等美好的品质,这些品质不再是仅仅为了自己的渴望,而是更多的去理解他人,我想,是不是能够多给冬天里的人,一点点火焰呢? 活着已是不易,何必争相践踏尸骨! 2012-11-29清晨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