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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定义(第十二章 “此项待续”)(2)

时间:2023-05-1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使我觉得这个自己,或者是不学不行么?梦中我们的头示经破碎而必须向自己诉苦。或者这个自己在清楚地看到从过去到现在的生存光景之中,和那个坐在便椅上哭泣,低着头,咧着嘴,衣冠不整,面貌丑陋,像个刚出蛋壳的雏鸡的人一模一样。

  奥登的诗没有完,接下去便是以下这样的句子。

  因此我想起了死去的人们/他们的死成了季节开始的必然条件的人们/对于这个季节只是凄凄惨惨回头望去/对于圣诞节的愉快怀念不已的人们/在沉默中消失,泪眼矇眬的冬天的对话等等。

  我对于这些诗的思索,主要是因为我自己现在正碰上它,同时也因为我对死去的人们抱有真挚的感情,比如说和十年之前自己所感受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如果整理一下自己过去所思考的所谓死的定义,可能是这样的:年幼的时候,对于某些人的死,感到失去了极其宝贵的人,似乎出现了无法恢复原样的坑,而且这种感觉翻来覆去很难抹掉。但是自己现在意识到的是与此不可比较的几乎是暗淡的感情。总而言之,也就是自己已经找到自己的感觉是:他们死去的同时,活在这个人世上所遇到的最好的东西确实因此而丧失了一部分,已经无可恢复。我常常——差不多完全像个退职老人那种感触——怀念那些死去的人们的同时,也看到了和他们一起去了另一世界,对于这个现实世界所谓最好的部分久久念念不忘的自己。死去的人们之中,我最思念不已的是渡边一夫,他晚年常说,自己最亲近的人已经大多去世。那句话的最深层所包容的巨大的哀叹,到了我现在这个年龄我才觉得,有着现实的同感。

  年龄?对你来说,你是不是说得有些为时过早?既然这样,我就换个说法,只好说这个时代使我如此感知而早熟的。使我不能不感到,在这核时代,难道不是核覆盖了整个世界而且成了一种象征,它把世界上一切好的事物涂上了一层怎么也擦不掉的脏东西么?难道不是它让万民期望的高度科学技术社会前进的巨流,按照它所指的方向滔滔前进的么?我难以忘怀的许许多多死去的人们,在朝着规定方向的文明前进之中,无不坚决拒绝按它所指的方向前进,我也是按照他们这样展开思路的。总而言之,我的感情有时是被这样捆得紧紧的:那些死去的人们是没有直接的支持者的,而现在的我们又是正在被黑暗的浊流推着走下去,这个现实世界里,太阳全被阴翳挡住一般,毫无生气。

  如果还要引用深濑基宽译的艾略特的《空虚的人们》中的诗句,那么,我想引用如下一节,因为我感到这一节最恰当地表现了我的内心所思:“两眼发直地瞪大着眼睛/渡到彼岸死的王国的人啊/如果有心就把我们记住——/你成不了猛然纵身跳进地狱的魂灵/你只是空虚的人/只是剥制的人。”还说“在死的梦幻的王国/梦中的我害怕那凝视的眼睛/这眼睛,并不露出来/那眼睛在那里么/斑斑剥剥照在圆柱上的阳光/那里一棵树在摇曳/人声在风的歌里/比一颗黯淡下去的星星/还遥远还沉重的风的歌。”

  不言而喻,我也并不是一天到晚仅仅思考那些死去的人们的事,也不是仅仅思考他们从这边带到那边去的美好事物。如我开头所写,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相等——也就是同年代的生者与死者——的人们一起,创刊新杂志这样的事,的确是可喜的,而且以这种可喜的心情办下去。然而即使在这种积极的、有充实感的工作之中,和它带来的勃勃生机的喜悦并不矛盾的死去的人们那种阴翳插了进来。

  具体说来,《海尔梅斯》的发刊词上引用了,对于编辑同人来说无可代替的人,已经成了死去的人们中一员的林达夫的话。我发表在创刊号上的小说里,把围绕林达夫之死的思索作为最大的主题。总而言之,活下来的人们在他们自主的行为之中,总想把死去的人们带到另一世界而又无可代替的东西,或多或少地拿回现实世界来。把取回来的东西当作给与自己的智慧的资产,当作精神的资产,认真地给与重新认识,并且把它传达给下一代,我对此一定尽力而为,在这里先记下这一笔。

  让我再一次引用艾略特的作品,前面的那诗的结尾是这样的:“这样,这个世界就算完了/这样,这个世界就算完了/这样,这个世界就算完了/毁灭没有完,因为人在哭哭啼啼。”想到核时代亲眼目睹这个世界完全毁灭,那么,反复吟唱Thisisthewaytheworldends,紧接下去的Notwithabangbutawhimper.这一行,我以为具有极其生动的预言性。在核状况的沉重和黑暗日渐加大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让Withapang把这个世界毁灭,在最后关头只靠Whimper的呼喊而不奋起抵抗是不行的,这样的反省会激发我们奋起。总而言之,我认为在这个时代甘当果敢前进的悲观主义者,应该说是我们生存态度的根本定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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