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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意萍到艺术学院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是音乐系或美术系的什么事,会后在教工食堂进便餐,摆了两桌,用一只很窄的屏风象征性地隔着,把来来去去的打饭的人看了个尽收眼底,有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拿着一大一小两个饭缸来打饭,不知怎么引得大家很注意,意萍看这男人,也算不上风流倜傥,理着时兴的板寸头,穿了一件红毛衣,颜色有点旧,男人肤色比较白,整张脸奇怪地分成两部分,下半截光滑,没有皱纹,显得年轻,上半截尤其是眼睛周围却全是皱纹,苍老得可以。意萍的座位正好对着打饭的窗口,她看到那男人打了一多一少两份饭菜,然后大着步子走出饭堂,似乎慢了就会有麻烦的样子。
意萍在这个瞬间忽然想起了二帕,她觉得有点不对头,她闪电般地想起二帕确实说过她在艺术学院有一个熟人(?),二帕躲躲闪闪的诡秘神色使意萍确信,二帕正在与一个男人相好(就是这人?),二帕竟然瞒过了她,二帕对友谊竟是这样不忠实,二帕对她竟是这样隔心隔肺,她的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意萍越想越气,越想心越冷,她憋着气冷着心听见同桌的人问:老律到底离婚没有?
意萍回到报社,越想越不对,就给二帕挂电话,二帕办公室的人说,二帕请病假了。意萍就又赶到二帕宿舍,宿舍也没有人。
隔天意萍见了二帕,看见二帕脸黄黄的,很是无精打采,意萍怀了一点小小的恶意胡乱想道,出事了,出事了活该。出事这个想法给意萍带来了某种刺激,她一心要证实这件事,要证实这件事的心气胜过对二帕的恻隐之心,她不顾一切地说:二帕,昨天我到艺术学院去了。
二帕不做声。
意萍又说:我看见老律了。
二帕看看她,“哦”了一声。意萍按捺不住,径直问道:二帕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二帕固执地不开口。意萍就说:二帕,真有你这样做朋友的,我怎么就碰上你。
二帕僵持了一会儿,说:意萍,我累,我想睡觉。
意萍既无奈又不甘心,说:你睡吧,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过有一句话,我想说出来,说完我就走。
二帕说:你说。
意萍顿了一下,说:有些事情,很不值得。见二帕仍木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意萍索性说道:二帕,作为一个女人,不要把自己不当回事,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值得。
二帕脸朝里躺着,她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她咬着牙,使劲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抽泣的声音。好一会儿,二帕说,值得不值得,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我。
意萍走后二帕爬起来站到窗口跟前,她看到意萍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七一大道的暮色中,秋风如水,凉浸浸地一直从路旁的树木漫到二帕的窗口,漫到二帕的身上。二帕想,意萍从此不会再来了。二帕走到镜子跟前,在白日的余光中看到自己瘦嶙嶙的身影立在镜子里,一股凄凉的气息从那里散发出来。
二帕惊恐地发现,这个月的月经已经过期十几天了,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自己的内裤,她绝望地发现,内裤上连一丝血丝都没有,紧接着,明显的妊娠反应铺天盖地而来,头晕嗜睡厌食呕吐全身无力脸色不好,全都有了。
二帕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朋友,凡事无论大小一概自己拿主意,出了事自己负责,学会了在重要关头临危不惧,二帕虽然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全身的力量却同时被调动起来,头两天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尽可能地吃饭,下了班就冒着雨跑到书店,在医药卫生类图书里没命地乱翻,最后她找到了一本《妇女卫生常识问答》,上面有一问“怎样知道自己怀孕了”。接着二帕又去医院做了化验。
这才去找老律。
二帕说:我怀孕了。老律皱着眉头看二帕,二帕说,这是真的。老律说:怎么办?二帕说:你说怎么办?老律说:我不知道。
二帕说:那你再想想。说完二帕就在老律的书架上翻书,翻了一会儿,老律仍没有想出主意,二帕就说:老律,你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吗?老律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我给你一点钱,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二帕把书往地上一摔。说,我不要钱。老律说:那你要我怎么样?二帕说:我要你伺候我十五天。老律说:我后天就要带学生下乡了。二帕说:那好,那你明天陪我去医院。老律问:去哪个医院?二帕说:你到底去不去?老律说:去去,不去哪还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