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什么东西吗?”他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的伤口上点药,那样能缓解些疼痛。”
她还是没有答话。
一个软软的东西盖到了她的身上,感觉有点重,因为夜深雾浓已经结了霜。是一块毛毯。她没有将它抓住,只是任它披在自己身上,阻隔寒风入侵。
她已有许久没有感受到男性向她表示的善意了,自从阿公死后就再没有过。阿公有一头白发,肚子圆滚滚的,浑厚的声音总能响彻整间木屋。他是个苏格兰人,因此她便以为,所有苏格兰人都是好人。说不定兰德也是个苏格兰人,然而除了开口询问,没有别的法子能够加以确认。
阿公毫无征兆地离开人世已经好些年了。萨拉记得那个时候,身材高大的阿公躺在那里,身体很沉,是靠萨拉、额吉还有一头骡子的力量,才终于将他安葬下去。她仿佛又看见了他的身影——或许是她的脑子已经开始出现幻觉,然而他就在那里,留着那把标志性的白胡须,把她抱在自己膝上,给她朗读书上的内容——这件事额吉没法做到。那时他们全家人围坐在一起,额吉、妈妈还有萨拉,听阿公讲起遥远的地方,那些故去的人身上的故事,他们的事迹至今仍然被人铭记。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她那时还只是个小婴儿,然而这样的时光也同样令人神伤。当它们从此一去不复返的时候。萨拉的妈妈离开人世之后,祖母曾经这样告诉过她: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宝贝。这世间万事万物,生来有时,逝去有时,骚动有时,落定亦有时。”
“嘘——”①祖母的轻声细语在她脑海里回荡,是时候休息了,我的孩子。
读到这里,我抬起头来,一瞬间竟对自己正独坐在海伦·哈尔木屋前屋檐下的门廊里而不是身在山间的临时露营地,瑟缩地躲在毛毯底下,感到颇为意外。书中彼时的月亮沉下山头,时间是凌晨时分,天色已变得漆黑一片。而此时的镜面湖这边,夜晚同样已然来临。一只山猫在林中某处突然惊叫,使我产生了一种置身故事当中的错觉,仿佛我正寄身于那个恐惧迷茫的女孩体内,她唯一的希望全寄托在一个与那片山林格格不入并且尚不知道能否信赖的年轻男子身上。
当我用完晚餐,回到木屋,竟然发现新的书稿——整整两章内容——就恭候在那儿。我完全想不明白这稿件是怎么进来的。
离开药店之后,我一直在镇上打发时间,拿上手提电脑,在一家咖啡店里工作,“星期五”缩在桌子底下睡觉,一拨又一拨《时空过客》爱好者在店里来了又去。我盼着海伦·哈尔能打电话过来,这样我正好还在街上,谁知道呢,万一她已经安排好会面事宜。可电话一直没有来。当餐厅开始坐满来用晚餐的客人时,我便吃完晚餐,决定不再等下去。
木屋看起来和我离开时一个样,连坏灯泡都还是原样。除了我租来的那辆车,没有别的轮胎印,也没有别人来过这里的迹象。我本以为,塞在纱门和门板之间那个马尼拉信封里面装的大概会是我的租金账单。
“这下好了,他不仅不想和我谈话,还交代她要把我从这儿赶出去。”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完全没有料到,我此行前来的目的竟然就装在那个信封里。《守护故事的人》的后续章节,发黄的纸张、不规范的字体,和先前的书稿一样。
薇尔达若是看见了,大概会指责这个作家不够专业,她憎恶粗枝大叶和敷衍了事,对于写作和人生皆是如此。
“聪明女人向来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她明白将一份工作做到完美的意义所在。她知道她必须非常能干,才能在这个男权的世界里独当一面,珍妮·贝丝,”她边说边打着要登报的专栏文章,那是她发现必须独自抚养儿子后,在教师工作之外找到的额外收入,“这并不是我们这代女性小时候所接受的教育,然而现实往往与我们的梦想千差万别。适应现实的能力,决定着我们能够过上怎样的日子。”
我重新看回书稿,思索着——如果让我置身于故事中那个年轻姑娘的处境,自己是否拥有生存下去的本领?
那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