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咪说到这里抽泣起来:“不知是跳下多久了,反正是天亮了才被巡警发现的。真可怜,腿和胯骨都摔坏了,身上流了很多血,被雨淋着,人都没有知觉了。庄周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刚抢救过来,胯骨那儿做了手术。这以后好多天庄周都守着那个可怜的人。可是直到出院,桤林都没有和庄周说过一句话。出了院,桤林就回了老家,不久手续也补齐了。庄周去山区看过他两次,每一次都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和汽车。庄周说真是没有想到天底下还有那么穷的地方:桤林一家就住在一间小草屋里,屋角上是一个大土炕,桤林蜷在炕上。他从回老家就没有上班,整个人都残废了。父母年纪大了,守在旁边只是哭,见了庄周就说:‘俺就这一个孩子啊,就他一个啊!’庄周也不知该怎样才好。桤林却一直没有理他,不看他,也不说话……庄周从山区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上班,单位有事来找,他就躲到里屋。后来,后来人就不见了……”
我一声没吭。桤林最后的事情,还有他和庄周的关系,我还是闻所未闻。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问李咪:“如果到桤林那个山村去找一下呢?庄周会不会在那儿?”
“他们早就想到了,已经去过。庄周压根儿没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一句话脱口而出后又有些后悔:“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有了狗狗,我什么也不怕了;我会等他,一直等下去。”
一块石头落了地。我长舒了一口。
李咪愣愣地看我:“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在想女人的命运。是的,她们有时候真的需要等待,永远地等待,无望地等待。这好像已经接近于一种殉道的美,牺牲的美。这一刻我似乎把这个人的不贞忘掉了,她好像突然变得高大、美丽,像雕像一样矗在眼前……
我问到了狗狗,李咪说他可能正在隔壁。她过去看了看说:“他正在后院,跟奶奶在一块儿。”
我们到了后院。
灰色小楼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园。这个小花园比我岳父家的那个更好,里面栽了很多芍药,玫瑰则用竹篱围起。我知道他们是怕玫瑰的尖刺划破狗狗。李咪叫一声狗狗,狗狗就一颠一颠跑过来。这个胖胖的小家伙皮肤白皙,很像他的爷爷。
我又看到了那双可爱的小双眼皮。也许是感觉的问题,我发现这一对眼睛里有了一丝忧伤。这神气何等熟悉,我又一次觉得它和我们家丽丽的神气一模一样。我叹息一声,把这个可怜的小肉蛋紧拥怀中。我本想问一句:想爸爸吗?但我忍住了。也许这个小家伙还不懂得思念,还不能直接感受悲剧。他笑得那么甜,笑出了两个酒窝。不过这双眼睛仍然透露出生命底层的信息:忧伤和悲凉……
2
桤林跳楼致残的事,吕擎和阳子也是刚知道不久。因为庄周的失踪与一系列事情纠缠一起,所以让人不得不试着从头解开这一团乱麻。想想看,这座城市里有他两个密切的朋友:一个被枪决,一个历尽千辛万苦解救出来却又跳楼致残。可怕的是问题还不止于此,探究下去,还会发现妻子的不贞、同行的恶斗、父子矛盾激化……只要揪住一个线头解下去,即会发现里面的种种复杂情状,它简直没完没了,是令人惊讶的那一大坨。
吕擎有一天突然问了句:“你知道那个引诱了李咪的恶棍是谁吗?”
我摇摇头。
“就是‘乌头’!”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不知道这个家伙对自己男人干了些什么吗?”我叫了起来。
“问题就在这里。开始我根本不信,后来事情总算一点点被证实了。那个‘乌头’曾经做过庄周的副手,两人一开始还是朋友呢。他自从认识了吕南老的外甥山颉,就一心盘算着怎样取代庄周。吕南老比庄周的父亲地位高,再加上庄明已经离休,他以为机会来了。人一旦起了这样的歪心,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用心经营多年,终于拉了一帮人,暗里对他们许愿、挑唆,什么把戏都用上了。终于机会来了,这就是那个九月。乌头和山颉串通一气,告密,突击搜查桤林的屋子,最后真的找到了所谓的罪证,就把人送进去了!不光是桤林,九月份被判刑的当中最少有三四个是他们举报的——他们原想这些人会咬出庄周的一点事儿来,可惜没有达到目的。因为庄周从来都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这让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正折磨庄周的是朋友遭难,几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