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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娄萌有一个未婚的女儿,叫于甜,已经往三十上数了。这使我明白了娄萌对纪及过分关心的原因。那一天我正在办公室,一个穿了大花裙子的姑娘从窗外一闪,还没等我看清模样就进来了:“宁叔叔,我找我妈。”我不认识她,经自我介绍才弄明白是娄萌的女儿。娄萌不在,于甜就坐了一会儿。我发现这姑娘腼腆朴实,留了短发,长脸儿,一对眼睛黑漆漆的。她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双眼睛。不过她绝不是那种妩媚漂亮型的,皮肤有些粗糙,尽管搽了较多的化妆品,也还是给人这种感觉。她显然不太善于与人交谈,坐在那儿话语极少,眼睛始终盯着母亲的办公桌,好像只有这个视野范围才是她应该看的。
娄萌说起女儿立刻眉开眼笑:“你见她了吧?多好的孩子!就是太害羞了,一说话脸红到脖子。这孩子的心软得像棉花一样,性格好得啊,啧啧。她比我的脾气好多了,从来不知道发火,就像一只小羊儿……”她边说边端量我,“男的没有不喜欢她的,可她从不会开玩笑,小模样太严肃了,这就把一般的小伙子吓跑了——其实她心里不是这样的……”我问:“于甜喜欢哪种类型的青年?”“当然是事业型的。年龄偏大一点不要紧——她比一般女孩子成熟多了,阅历长一些的对她也许更好。你说是这样吧?”
谈到我和纪及的东部之行、我们的工作进度,娄萌十分欣慰。她认为这事儿一经纪及这样的书呆子抓到手上,那就算有了着落。“你们快些把东西拿出来吧,有的老领导等着看呢。”我说:“可能要分别撰写,因为我们的思路完全不同,消化资料、实地考察时可以在一起,一块儿讨论相互启发,但完成的书稿可能是各自独立的。他写的是一部严谨的学术著作,我呢,怎样写还没想好。”她拍手:“那更好啊,那叫‘一鱼两吃’。这一下东部那个城市该高兴了,他们花了一份钱,却买了两份货!”
我没有说什么。我心里想的是,我们的工作未必会让那个城市高兴。这时我想得更多的是那个未能完成的艰巨任务:传记!我鼓了鼓勇气,这次终于脱口而出:“娄主编,这一来,上一项任务就得推掉了……”
娄萌的下巴歪了一下,像没有听懂。
我又重复一遍。
娄萌马上摇头:“这怎么可以呢!我没有跟你们说,霍老一直问呢——是他直接过问的——如果你们早一些拒绝还好,这个项目就交给别人了,现在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拒绝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她的口气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脸上一点笑容都没了。霍老就是传主,关于他的各种资料一度弄得我们头昏眼花;再看看他那副模样吧,像个老太太。我和纪及现在对这个人的心情,只两个字便可概括:“厌烦。”我于是咕哝:“厌烦……”
娄萌没有在意,只顾顺着刚才的思路往下说:“你们不知道啊,让你们去完成徐福这个项目,还是霍老推荐的呢!为什么?就因为他自己本人就是一个徐福迷!他器重你们;还有,就是你们为传记的事辛苦了这么久,也该补偿一下了——这就是领导艺术啊……你们该心里有数。”
我稍稍吃惊了。霍老?我几乎是喊了一声:“补偿?他补偿我们?”
“当然。那个城市掀起了徐福研究热,全市都把你们当成贵宾款待,以后还会有更大的一笔资助款,这些都与霍老有关。”
我突然明白她这之前说到的“一份钱”是什么意思了。可是对于我,特别是对于纪及,这不仅是多余的,还有一种羞辱感。我们不需要——真正需要的是王如一之流,而且他们夫妇正在尽情享受呢。
我不愿再谈下去了,只想早些离开,去纪及那儿。我要走,她立刻问一句:“去哪儿?找纪及吗?以后你去他那儿可以领上于甜,让他们认识一下。这孩子对有才华的人特别佩服,她早就知道他,想当面请教呢。”
离开前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句:“向你推荐一个人或两个人——王如一,他们夫妇最适合为霍老做传记,而且也一定会非常高兴接手。”
娄萌语气冷冷的:“那还用说。可惜这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这还要看能不能入霍老的法眼呢!”
3
纪及全面展开了工作。他的各种资料摊在了桌上,整个人变得更加不苟言笑。他的小宿舍只有一室一厅,外加一个厨房一个小贮物室。那厨房是兼做餐厅的,而小贮物室只有五六个平方,黑漆漆的,里面却放了一张小桌、扯了盏白炽灯,做了他的工作间。我亲眼见王小雯来时,在宽敞的厅里帮他整理材料,而他却闷在那个小间里写东西。他在那儿工作一会儿,里面就全是一种烧东西的气味——这不是我的错觉,而是真的,有一次王小雯也这样说。我于是联想到了一个事实:人在极为剧烈动脑的时候,其实就是一种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