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述、听说、记录的故事,共同构成了阿巴拉契亚地区的面貌。我们家族希望,薇尔达之家能够成为一个保存相关记录,同时让作家与故事讲述者相互交流的所在。兰德与萨拉的生平经历,既是关于爱情、生存与奉献的动人故事,在某种程度上,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若非那份书稿重新被人发现,所有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故事拥有十分强大的威力,能够教授经验、讲述道理、激励人心,进而带来改变。然而,它们同样也十分脆弱,会因为时间流逝,兴趣缺失,以及人们不够重视我们的历史背景与身份起源等原因,轻而易举地出现断裂。在当今飞速变化的文化背景下,历史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断消逝。然而,一旦忘却了我们自己的故事,我们的身份也会随之遗失……”
我抬起手来,指尖抵在唇上,确认自己仍在正常呼吸。脑子里开始想象他所描绘的那个地方——“薇尔达之家”。他是怎么做到的,竟能把这事一直瞒到现在?我甚至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睡着了——或许膝头还放着《守护故事的人》的书稿,或者兰德亲手写的那本笔记——而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我感觉薇尔达仿佛就在身旁,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很多时候,限制我们的其实是我们自己的眼界,”她这样说道,“当我们将目光锁定在自已的计划时,往往看不到更大局面的无限可能。”
埃文的演讲还在继续,他开始介绍作品的创作背景,讲到他首次投稿的冒失举动,以及未被采用时的沮丧心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抿嘴轻笑,斜倚在幕布旁边那面墙上,调整姿势挪动几步,听见脚下传来沙沙的声响,不由得低头看了过去。原来是父亲捎来的那封信,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我默默将它拾起,感觉它沉沉地压在手心。我突然意识到,薇尔达所言果然不虚。对于这个信封,我太过执着于自己的预期,忽视了超乎我想象的其他可能。
我四下里寻找莉莉·克拉瑞特的身影,想到她先前已经拆开了她的信封。我大概是下意识地,想要寻得什么线索,或者说是某种警示。
然而妹妹似乎已经消失在人群中,或是躲在后台的某个角落里。此时,我已无暇去想薇尔达,更意识不到埃文的存在,还有那些对他顶礼膜拜的观众所发出的笑声。
这个时刻只属于我自己。我全神贯注地默默拆开封口,小心地掀起封盖,想起埃文当初撬开圣餐盒的那一刻,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他妈妈会得到那个盒子完全是出于偶然。她与故事中的人物毫无关联,只是单纯想发掘并记录后续的故事。看过兰德留下的笔记和早年相片后,她渐渐沉迷其中,只能在料理家务和养育孩子的间隙时间里,想方设法寻求真相,只可惜,这一愿望直到她生命完结都没能实现。
在我身边,整个世界仿佛都已静止,变得无声无息。我将信封倾斜,看着两张折叠的纸滑落到我手里——纸张泛黄,像是从小孩子的写字本上撕下来的。里头不知包着什么东西,两端和中间部分都用胶带粘住封了起来。胶带因为时间关系,已经变干发黄,几乎脱落。
胶带一下子就被撕开了,仿佛长久以来都在等待我的到来。
我展开顶上折起的纸张,读到了最开头部分的文字,字迹有的清晰,有的潦草,写下这条信息的人,是在八年级时便已辍学的女性,在那之后不久,她将在图瓦什的一家店铺内遇见我的父亲,并为了逃脱不堪设想的糟糕状况而与他结婚。
亲爱的珍妮·贝丝,
妈妈是爱你的……
信的开头写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心心念念、希求渴望的,便是这样的证据。能够证明,即便母亲已经离我们而去,她也依然深爱着我们——她绝不是就这么一夜之间消失踪影,既没给我们留下一字半句,也没想过这会对她的孩子造成什么影响。
我知道,我的离开是不可宽恕的。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全然与你毫无关系,也不是你所能够阻止的。莉莉·克拉瑞特出生之后,我再次听见了魔鬼在我耳边低语。有时候,当我站在她的床边,脑中便会浮现出种种可怕念头,那些作为母亲根本不该有的念头。这情形在埃维·克里丝汀和乔伊出生之后便时有发生,迎来这个宝宝以后,情况更是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