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子嘴唇哆嗦,脸色发青。我们赶紧扶她进屋。
廖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我退开时轻轻带门,他却低低叫了一声。我赶紧转回,坐在他的旁边。他伸手握住了我的食指,脸上浮出了微笑,这时真不像个病人。我想让他坐起来,想引他说点什么,可他没有任何兴致。我的目光落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图画上,他似乎高兴了一点。他坐起来,动作麻利地翻动着。这些画除了墙上贴的,还有床头柜里画夹上的——我们一块儿把它们铺在床上。廖若兴奋异常地睁大了一双眼睛。我问他是否还记得这都是什么时候画的、画每一张的具体情形?廖若说当然记得啦。我们一张一张欣赏。
“你最喜欢哪一张呢?”
他指着画了一条狗、一片绿草里挺出一枝浆果的那一张;还有,有一张画了日落黄昏:一片无边的荒原,上面三三两两的脚印;一个很小很小的影子消逝在远方……我觉得它意境深远,表达了一份说不出的孤独和渺茫。如果不是一种临摹的话,那么我敢说这远不该是一个孩子的心境。我问:“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廖若迟疑着,“那个黑影就是我啊。”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到海滩上。我想到海的另一边去。”
“哪一边?”
“就是太阳落山的那一边。我有一天走得很远,想走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看一看那里有什么——我知道有一个岛。我迎着它走了很远。爸爸妈妈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们以为我走丢了,到处喊我。那一次他们找了好久,我把他们吓坏了。当时我只盯着落下去的太阳往前走,什么都忘了。这幅画就是画了妈妈和爸爸那会儿站的地方——从他们那里看,我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有暗红色的光芒把那个小小的身影勾勒得非常生动。这幅画仿佛在诉说许多东西、蕴含了许多东西。我甚至觉得这是一幅了不起的少年创作,作者小小年纪,就有了一颗深远孤独的灵魂。可惜,这些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它来得还是太早了一点。
廖若沉默着。停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叔叔,什么是‘林泉’?”
我心头一怔。因为他这样问让我毫无准备。我不相信他的父母会跟他说这些。我故意问:
“什么‘林泉’?”
“不要骗我了。他们这几天老在谈‘林泉’。他们在商量是不是把我交给那儿!”
看来一件事情要瞒住自己的孩子是多么困难,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敏锐十倍。可我不能告诉刚刚去过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我想了想,试着对他这样描述:“‘林泉’是一个公园的名字,里面有很多动物;一片很大的树林,有灌木、乔木,有各种各样的野花。林子里有泉水,所以叫‘林泉’。它们汇聚一起就成了河流,成了小溪,流向大海,汇入芦青河……”
“那儿有大河马吗?”
“也许。不过……”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害怕?我们什么时候去那儿?”
我心里扑扑乱跳,说:“不,你错了……‘林泉’很远很远——它简直太远了……”
廖若生硬的目光盯住我:“你在骗人。爸爸和妈妈有一次说:‘林泉反正离这儿也不远’——他们这样说过。”
“那离这儿也有几百里吧……”
廖若的目光暗淡下来:“我想到林泉去。”
“……”
“我们快到林泉去吧!”
我心里非常难过——难道这真的是命中注定?不……正这时我突然听到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喊。我伏到窗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呼喊声越来越近了。我听清了,是以前在小果园听过的那个疯子的声音。
“发大水了啦——发大水啦——”
我把窗子关上。可是这声音仍旧穿进屋里。
廖若从床上一跃而起,神往地从窗上看着,说:“你听,你听!”
我让他不要理睬,说那是一个疯子在喊。
“疯子?”
廖萦卫和妍子大概在门外听过了我们的谈话,这会儿进了屋子。妍子安慰孩子:“不要听疯子乱喊,到床上去吧……”
廖若怔怔地看着窗外,像是一点也没有发现爸爸妈妈走进来。
“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疯子终于离得更近了,他扯着嗓子大喊,在街巷上来回奔跑。这一刻我又想起了那个雨神的故事,眼前闪过她苦苦寻觅鲛儿的身影。可恶的旱魃诱骗并掳走了她的儿子,从此她就骑在马上挟风携雨奔跑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