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出这个痛苦的决定之后,我还没有想过自己将怎样活下去。我大概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已经经历了死亡和再生……所以,我今天才有勇气站在这儿和她告别。
她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最终还是让她一句句听下去、让她明白。她把脸庞贴在我的左胸那儿——这样她可以离一颗心更近一些。可是我一动不动。
“……”
“菲菲!”
“你告诉我:你一定会尽快回来,一定会——因为谁也不能把你掳走,就是旱魃也不能……”
看着这双火热的、鹿一样的眼睛,我无言以对——世上的确有一种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可以把我推向深渊——它比旱魃更可怕。我心中的自尊和苦难、恐惧和复仇、感激与责任……各种各样费解的东西全掺在了一块儿。这就是一个儿子长大之后所必要感受的一切。我真害怕,我感到羞愧,也对不起你——我这样想着,但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那双鹿眼一直看着我,最后说:“我不明白你,我真的不明白你了。”
我仍然没有吱声。
她又说:“那个人,我是说你走了以后,他还要欺负我……”
我看着天边的流云。
菲菲流下了眼泪。她抓住我的肩头,使劲扭着,像要把我的肩头扯破。我抓住了她的两只手,直到她喊痛——我的手凝聚了多么大的力量……我说:
“菲菲,再过不久我就要走了,走之前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因为这太危险了——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你明白吗?”
她看着我。
“那些人已经发誓了:只要发现我们在一起,就打死我的父亲。海边那个夜晚只是第一次,那是给我一个警告……”
“啊,天哪,天哪!我们怎么办哪……”
我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害怕说出。显而易见,只有父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才是我们携手逃离之日。但我不能说,不能说……我咬着牙关,最后告诉她:
“我要到南山,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反正我会走很远,走到他们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地方。等我安顿下来,不,等到那一天,我才能回来领你……”
“哪一天?”
“……”
“你说啊!”
我浑身发冷。可我还是不能说出“父亲不在人世的那一天”——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你不会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吗?”
当然不能忘记。我想忘记也忘记不了。
我们分手了。
我与一双鹿眼分手的同时,也与亲爱的平原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