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在芬乞来路时,教着一个日本太太英文。那时这位日本太太似乎非常关心歇卜士家 住着的日本先生们,老是问这个问那个的;见了他们,也很亲热似的。歇卜士太太瞧着不大 顺眼,她想着这女人有点儿轻狂。凯德的外甥女有一回来了,一个摩登少女。她照例将手绢 掖在袜带子上,拿出来用时,让太太看在眼里。后来背地里议论道,“这多不雅相!”太太 在小事情上是很敏锐的。有一晚那爱尔兰女仆端菜到饭厅,没有戴白帽檐儿。太太很不高 兴,告诉我们,这个侮辱了主人,也侮辱了客人。但那女仆是个“社会主义”的贪婪的人, 也许匆忙中没想起戴帽檐儿;压根儿她怕就觉得戴不戴都是无所谓的。记得那回这女仆带了 男朋友到金树台来,是个失业的工人。当时刚搬了家,好些零碎事正得一个人。太太便让这 工人帮帮忙,每天给点钱。这原是一举两得,各厢情愿的。不料女仆却当面说太太揩了穷小 子的油。太太听说,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太太不上教堂去,可是迷信。她虽是新教徒,可是有一回丢了东西,却照人家传给的法 子,在家点上一支蜡,一条腿跪着,口诵安东尼圣名,说是这么着东西就出来了。拜圣者是 旧教的花样,她却不管。每回作梦,早餐时总翻翻占梦书。她有三本占梦书;有时她笑自 己;三本书说的都不一样,甚至还相反呢。喝碗茶,碗里的茶叶,她也爱看;看像什么字 头,便知是姓什么的来了。她并不盼望访客,她是在盼望住客啊。到金树台时,前任房东太 太介绍一位英国住客继续住下。但这位半老的住客却嫌客人太少,女客更少,又嫌饭桌上没 有笑,没有笑话,只看歇卜士太太的独角戏,老母亲似的唠哌叨叨,总是那一套。他终于托 故走了,搬到别处去了。我们不久也离开英国,房子于是乎空空的。去年接到歇卜士太太来 信,她和女儿已经作了人家管家老妈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妇人,这世界已经不是她 的了。
1937年4月27—28日作。
(原载1937年6月1日《文学杂志》第1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