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西(16)
时间:2012-09-0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跃文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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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隐达就反复解释,说这不是简简单单一篇文章的事。他还列举了国外一些著名点子公司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说这些,只能让这些人背后笑他迂腐,但他还是说了。最后,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定还是定了下来,但大家多少有些口服心不服。
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关隐达副书记的文件仍没下。他越发感到了危机。这种局面不改变,他这个县长只能是个名誉县长,实权会落到王永坦的手里。因为他是常委。常委们掌握着干部们的命运。干部们不认别的,只认那些有权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即使是那些当初投了他票的人,也会慢慢分化过去的。有些人在投靠新的主子时能够对你表示遗憾,就算很客气了。多数人只会在背后说你无能,看着一盘赢棋,倒让你下输了。他们只好为赢家喝彩了。一切向权力靠拢,这就是官场上的权力法则。
关隐达同肖荃的先生老余通了几次电话,就像老朋友一样了。两人磋商了几次,说定八万块钱的课题费。学问人办事就是不同,余先生马上用特快专递寄了一份合同来。关隐达同王永坦通了一下气,就代表县政府签了字。
按照合同,余先生一方收到款后,合同即生效,他们就派人过来搞前期调研。关隐达就交待财政局长马上把钱打过去。财政局长答应得好好的,就是拖着不办。关隐达从中看出了一些名堂,就找来财政局长问是怎么回事。财政局长推说,是下面办事的人员不及时。关隐达就借题发挥,说,现在出现了一股歪风,科长不听局长的,局长不听县长的。我要抓几个典型,找几个人开刀,看是不是翻天了!财政局长识到了风向,这才回去把钱打了过去。
过了不久,肖荃的先生老余同三位专家一行四人到了黎南县。
余先生同关隐达一见面,就握着他的手说,差不多,差不多,跟肖荃描述的样子差不多。
他俩是初次见面。关隐达发现余先生很文气的样子,的确像个高级知识分子。个头也比关隐达高出一头。他就玩笑道,肖荃找对象眼光高,果然是抬着头找的了。
笑话一回,余先生说,我们在这里活动十天。头两天蹲下来看资料,再作一个星期的调查,最后一天同县里领导交换个初步意见。具体研究工作,我们要回北京才有时间搞。研究过程中还会来一两次。我们在黎南期间,你们领导同志就不要陪了,只为我们安排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有关联络工作,找找资料,就得了。
一听就知余先生他们是干实事的人,不在乎花里胡哨的客套,关隐达就很敬佩,心想官场上的人们只要有这种作风的一半也好了。他便只在头一天陪他们吃了一顿饭,就不再去打搅他们。
余先生也是在要离开的前一天上关隐达家里看了看。他说,你老同学交待我一定要到你家来看看,还要我记住你家陈设,回去向她描述。你说害人不害人?我的形象思维不行,真不知回去怎么同她说哩。
关隐达就调侃道,好在我家简简单单,也省得你回去费心思了。肖荃还是那样孩子气?
余先生便作古正经说,肖荃总讲,你是一位难得的好干部。这几天你们配给我们的那位工作人员也常讲到你,你的口碑很好。今天到你家里一看,果然是那么一回事。隐达,我们这些人是最烦官场腐败的。可有人说我们是自己没本事腐败,心里不平衡,你说气不气人?
陶陶提议,让余先生同他们家三口一块儿拍个照,余先生说,这办法好,省得我回去向她描述了。于是大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拍了个照。
过了一段,向书记同关隐达讲,你的事我又向宋书记汇报了一次,估计最近会有结果的。其实宋书记对你还是很信任的。不过将心比心,这事也让地委难堪,要迟就迟点儿吧,你也不要太急,想开点。再说越是上级机关,办事越是规矩多,讲程序,什么都按程序运作。估计下一次会研究吧。
关隐达知道,下一次就是下个季度。地委一个季度研究一次干部。想着心里就有气。什么规矩,什么程序?上次突然任命自己去当教委副主任,规矩和程序到哪里去了?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还对向书记表示了感谢。
可是只过了一个月,地纪委召他到地区桃园宾馆谈话。先找他的是纪委一把手吴书记。吴书记说,有群众反映你有生活作风问题,组织上找你来,是想让你协助组织把事情弄清楚。
关隐达一听气懵了。他尽量克制自己,但话语中还是带了情绪。作风问题?组织上就凭一封检举信,或者一个检举电话,就把一位县长找来谈话,我看只怕有欠慎重吧。
吴书记并不生气,只是很沉着地压压手,说,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刚才说了,只是请你配合组织搞清情况。这是对你负责啊。你先考虑考虑,把你想到的写出来。
吴书记说完就客客气气同他握了手走了。关隐达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半天不知怎么回事。写什么?这就是要我写反省了?我一不嫖妓宿娟,二不养小蜜,反省什么?只怕是有人硬要整倒他了。现在整人,先看你有没有经济问题,再就在女人身上打主意。又想纪委是不会随便找一位县长谈话的,一定要事先报告地委主要领导。这么说来书记他们是知道这事了。他便扯过电话,想找一下宋书记。却发现电话早切断了。
要隔离我了?你隔离吧,老子正好累了,睡觉!他便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躺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来的是纪委杨副书记,还随了一位科长。杨副书记是个严酷的人,脸上一般不带笑,下面有人背后叫他杨屠夫。
杨副书记同关隐达握一下手,脸上的皮往两边拉了一下,就算是笑了。怎么?写得怎么样了?
关隐达说,一个字没写。
杨副书记脸色一下就青了,说,你一个字都……老关,你这个态度就不对哩。
你们要我写什么呢?这又不是命题作文,只要你们出个题目我就可以写。我什么事都没有,写什么呢?
杨副书记脸上的皮轻轻地跳了一下。关隐达把这个细微动作理解为冷笑。果然,杨副书记接下来的语气同这样表情就很相匹配了。是吗?你还是要组织上给你提个醒是不是?我问你,你在北京有要好的女朋友?
原来如此!
关隐达气得站了起来,把烟蒂愤然摔在地上,任它烧着地毯也不去管。杨副书记看看他,又看看烟蒂,僵了好一会儿,过去踩灭了它。像是有捡起来放进烟灰缸的意思,却又忍住了,固守着纪委副书记的尊严。关隐达在房间来回走动。他要平息一下自己,要不然他会骂娘的。自己印象中,他从高中以后就再也没同人骂过娘。当了快二十年的干部,现在却想骂娘了!毕竟是跟领导当秘书出身的,关隐达在如此气恼的时候,竟然想到这位科长太不活泛,不知捡起那个烟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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