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鹅毛大雪。
清早,进村的小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四处白茫茫的一片,路旁两行树木光秃秃的枝杆上也覆了一层雪,远远望去果真有了那“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动人景致。
张老头倚着铁铲柄,微微喘着气,那从嘴里呵出的白色雾气,迷住了他的一双老眼。对年迈的他来说,四周的风景毫无优美可言,他在乎的只是脚下的小路——大雪封了进村的唯一一条通道——他的大儿子与大儿媳,前天去县城里赶集,算算日子今天该要回家来了。
张老头叹口气,望着他面前的皑皑白雪,颇显吃力的再次抡起了手里的大铁铲。大朵大朵的雪花仍在纷纷扬扬的飘落,似在讥笑张老头笨拙的身手,他的手脚逐渐冻得麻木,而他的身后,那一条被扫出的清爽小道,在大雪中显得格外清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传来“叮铃叮铃”的清脆铃声,随即便是“汪汪”两声狗吠,张老头诧异的抬起头。
白茫茫的道路尽头,飞来一个小黑点,张老头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条狗,黑色的如猫般大的小狗。积雪很深,没过了张老头的脚踝,那只小黑狗陷在这厚厚的积雪里,黑色的背脊若隐若现,小小的头颅却高傲的仰起着,四肢交错奔得飞快,踢得雪花溅起老高,雪面上被它拖出一道清晰的沟坎来。
张老头忍不住笑道:“这是谁家养的小狗,真够淘气的,也不怕雪冷。”说话间,小狗黑黑的影子便已飞奔到他的面前,它似乎没料到跟前竟会有人,急忙刹住脚,哪知雪地里却极不容易收住那股强烈的冲劲,小小的身子在张老头身后扫出的那条小道上,足足又滑出了三丈远。张老头见它四肢乱蹬的滑稽样,笑得更乐了。
小狗在冰地上勉力站直身子,歪着黑黑的小脑袋,小眼睛斜睨着张老头,张老头瞧着新鲜,调侃道:“唉唷,你干嘛瞪着我,你是在怪我笑话你么?”小狗居然“汪!”的叫了一声,然后小小的身子一阵颤栗抖擞,它脖子上系着的铃铛狂乱响成一片,毛发上沾的雪水被它使劲甩飞了出去,同时也溅了张老头一身。
张老头吃了一惊,笑骂道:“小畜生,作死哟。”扬起手里的铁铲,作势欲打。其实他也并没有真要打它的意思,这么可爱且具灵性的小家伙,他也实在下不去这个手的。然而,他手里的动作也只能做到仅此而已了,眼前有团白影一晃,张老头手里陡然一轻,他的大铁铲就此不翼而飞。
张老头揉了揉眼睛,满心惊讶,他的面前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位白衣少女来,少女不过十四五岁模样,披了件雪白的貂狐斗篷披风,粉嫩的脸颊上笑靥盈盈,弯弯的细长眉毛下,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笑起时眯成了一道新月,唇边是两个浅浅的酒窝。
少女单手提了铁铲柄,轻笑道:“小黑,你不乖哦,小心我以后都不带你出来玩啦。”回眸对着张老头灿烂一笑,道:“老爷爷,对不住,小黑淘气了些,它惹你生气了吧?”张老头使劲眨了眨眼,慌乱的摆手,嗫嚅道:“不……不,没有……”顿了顿,双腿发颤,道:“你……你是天上下来的仙女么?”
少女噗嗤一笑,指着自己说道:“我是仙女?我像么?”张老头点了点头。她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明亮,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在她身上顿时荡然无存。她笑道:“老爷爷,谢谢你那么夸我,我可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仙女。我姓舒,我叫舒蝉,舒是舒服的舒,蝉是那个树上叫的……呃,现在是冬天哦,就是那个夏天会叫的蝉啦。”
张老头不识字,舒蝉说的话他当然也就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仍是听懂了她的名字。在他愣忡琢磨间隙,舒蝉咧嘴笑道:“爷爷你是在铲雪么?我帮你啊。”一拉斗篷的扣带,解下了貂狐披风,随手一扬,那件披风便飞上了树梢,高高悬挂在了枝杈上。
舒蝉里头仍是着了件白色绸锻的紧身袄裙,纤细的腰身上系了条金色的细绥索佩作腰带,绥索绕到身前时打了个蝴蝶双飞的结式,两条绥端下各自垂挂了两只金色的小圆球。圆球中空藏珠,在舒蝉行动时,便发出“叮铃叮铃”的悦耳响声。
舒蝉鼻子里哼着小曲,愉快的抡起大铁铲。张老头见她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忙叫道:“快歇歇,这是男人家干的力气活,小心闪了你的腰!”舒蝉不乐了,说道:“干活便干活呗,哪里还分什么男女啦?爷爷你重男轻女,真要不得。”手起铲落,她把铲子往地面上一插,跟着右掌朝铲柄上啪地拍落,那铁铲竟像是铁犁一样,哗啦破开雪面,一路犁地般的滑溜铲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