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就蒙了:“您说什么?”
爸爸说:“宣武医院门口都是送他的人。”
我一刹那震惊!几天前还谈笑风生的一个朋友,居然转眼就不在了!而四天前,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这次回来,我就给你取钉子,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一天,我在病房没有多说话。出门过马路的时候,夕阳西下,不远处国华商场门口熙熙攘攘,在交错的车流中,我一个人推着车站在马路中间,一瞬间痛哭失声。车水马龙都在暮色里显得模糊不清,那一刻我清晰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来日方长并不长!
张主任的样子,现在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他的手,细长细长像钢琴家一样的手。正是这双手,给我做了不留疤痕的缝合。因为他的缘故,我的家里后来一直养着巴西木。
就在张主任去世的那四天里,我出差去了南京。在那里,我得知了另外一个人去世的消息。
1993年,我写过一篇报告文学《中国公交忧思录》,发表在《人民日报》旗下的《时代潮》杂志上,获得了当年报告文学的金奖。为了写这篇报告文学,我走访了中国十几个城市考察公交系统。南京当时是全国公交系统的一个典范,所以我去的第一站就是南京。
当时是夏天,南京的天气像火炉一样炙热。我找到南京公交总公司,党委书记姓张,是一名复员军人,性格非常豪爽,晚饭一上桌就要拉着我喝酒。两杯下去,我晕乎乎的时候,总经理耿耿进来了。儒雅的耿总和我握手:“我叫耿耿。”我当时趁着酒劲儿开了句玩笑:“耿耿于怀的耿耿吗?”他说:“不,是忠心耿耿的耿耿。”
耿总坐下来,拦住了给我敬酒的人们,静静地和我聊天。他说:“明天我陪你去坐南京的公交车。现在,南京市民出门,去任何地方倒两趟车之内都能到达,而且等车都不超过五分钟。”
第二天,我和耿总在南京最热闹的新街口开始坐公交车。喧喧攘攘的人群里,他说起自己和父亲最喜欢的人就是陶渊明,他说起五柳先生的时候,周围似乎安静清凉了许多。
我们也去过一些很安静的地方,我问耿总:“‘潮打空城寂寞回’的那段石头城在哪里?”开着一辆黑色桑塔纳的耿总就带着我到处寻找。最后,我们找到的地方是一片大垃圾场,那一段石头墙比千年之前更加寂寞,连潮汐都不再拍打出它的回响。
耿总还带着我,去了好些有名的和无名的古迹,乌衣巷、朱雀桥、秦淮河、清凉寺……每走过一座门或者一座楼,他都念叨着历史、文学的典故,那“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的胭脂井,那“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的台城城墙。那一个盛夏,六朝金粉的古都沧海桑田的幻化,在一位长者的引领下,清晰地与我青春的记忆结缘。
按照计划,我本来应该在南京采访两天,结果却待了将近一个星期。我向耿总道别:“我必须要走了,要不然采访行程就全耽误了。”耿总说:“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带你去,南唐二主陵。很近,开车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从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时代就爱抄李后主的词,但当时实在没有时间了,只好与耿总相约:下一次,我们直接去看南唐二主陵。就在我再去南京的那一年春节,他打电话过来拜年:“你很久没来南京了,南唐二主陵你还没去看呢,今年咱们一定去。”
骨科张主任去世的那几天,我出差去南京。一到宾馆,我就往公交公司总机打了一个电话:
“请问是公交公司吗?我找耿总。”
接电话的总机姑娘说:“耿总不在了。”
“耿总去哪儿了?”我问。
她接得很快:“耿总去世了。”
我在那一瞬间呆住了:“怎么会?!春节的时候他还跟我通过电话呢!”
对方说:“他刚刚走了一个星期,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