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们似乎由一往树林这边走便已嗅出抢夺的味儿来,不等大蝎下令,已经把叶包全放下,拿好木棍,有几个已经跑出去了。我也没看见大蝎这样勇敢过,他虽然不亲自去抢,可是他的神色是非常的严厉,毫无恐惧,眼睛瞪圆,头上的细毛全竖立起来。他的木棍一挥,兵们一声喊,全扑过迷林去。到了迷林,大家绕着林飞跑,好象都犯了疯病。我想,这大概是往外诱林中的看护人。跑了三圈,林中不见动静,大蝎笑了,兵们又是一声喊,全闯入林里去。
林中也是一声喊,大蝎的眼不那么圆了,眨巴了几下。他的兵退出来,木棍全撒了手,双手捂着脑勺,狼嚎鬼叫的往回跑:“有外国人!有外国人!”大家一齐喊。大蝎似乎不信,可是不那么勇敢了,自言自语的说:“有外国人?我知道这里一定没有外国人!”他正这么说着。林中有人追出来了。大蝎慌了:“真有外国人!”林中出来不少的猫兵。为首的是两个高个子,遍体白毛的人,手中拿着一条发亮的棍子。这两个一定是外国人了,我心中想;外国人是会用化学制造与铁相似的东西的。我心中也有点不安,假如大蝎请求我去抵挡那两个白人,我又当怎办?我知道他们手中发亮的东西是什么?抢人家的迷林虽不是我的主意,可是我到底是大蝎的保护人;看着他们打败而不救他,至少也有失我的身分,我将来在猫国的一切还要依赖着他。“快去挡住!”大蝎向我说,“快去挡住!”
我知道这是义不容辞的,我顾不得思虑,拿好手枪走过去。出我意料之外,那两个白猫见我出来,不再往前进了。大蝎也赶过来,我知道这不能有危险了。“讲和!讲和!”大蝎在我身后低声的说。我有些发糊涂:为什么不叫我和他们打呢?讲和?怎样讲呢?事情到头往往不象理想的那么难,我正发糊涂。那两个白人说了话:“罚你六包迷叶。归我们三个人用!”我看了看,只有两个白人。怎么说三个呢?大蝎在后面低声的催我:“和他们讲讲!”我讲什么呢?傻子似的我也说了声:“罚你六包迷叶。归我们三个人用!”两个白人听我说了这句,笑着点了点头,似乎非常的满意。我更莫名其妙了。大蝎叹了口气。分付搬过六包迷叶来。六包搬到,两个白人很客气的请我先挑两包。我这才明白。原来三个人是连我算在内的。我自然很客气的请他们先挑。他们随便的拿了四包交给他们的猫兵,而后向我说:“我们的迷叶也就收完。我们城里再见。”我也傻子似的说了声:“城里再见。”他们走回林里去了。
我心中怎么想怎么糊涂。这是什么把戏呢?
直到我到了猫城以后,与外国人打听,才明白了其中的曲折。猫国人是打不过外人的。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外国人们自己打起来。立志自强需要极大的努力,猫人太精明,不肯这样傻卖力气。所以只求大神叫外国人互相残杀,猫人好得个机会转弱为强,或者应说,得个机会看别国与他们自己一样的弱了。外国人明白这个,他们在猫国里的利害冲突是时时有的。但是他们决不肯互相攻击让猫国得着便宜。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自己起了纷争是硬对硬的。就是打胜了的也要受很大的损失;反之,他们若是联合起来一同欺侮猫国,便可以毫无损失的得到很大好处。不但国际间的政策是如此,就是在猫国作事的个人也守着这个条件。保护迷林是外国人的好职业。但是大家约定:只负替地主抵抗猫国的人。遇到双方都有外国人保护的时候,双方便谁也不准侵犯谁;有不守这个条件的,便由双方的保护人商议惩罚地主或为首的人。这样,既能避免外国人与外国人因猫国人的事而起争执,又能使保护人的地位优越,不致受了猫国人的利用。
为保护人设想这是不错的办法。从猫国人看呢?我不由的代大蝎们抱不平了。可是继而一想:大蝎们甘心忍受这个,甘心不自强,甘心请求外人打自己家的人。又是谁的过错呢?有同等的豪横气的才能彼此重视,猫国人根本失了人味。难怪他们受别人这样的戏弄。我为这件事心中不痛快了好几天。
往回说:大蝎受了罚,又郑重其事的上了猫头,一点羞愧的神气没有,倒好似他自己战胜了似的。他只向我说,假如我不愿要那两包迷叶——他知道我不大喜欢吃它——他情愿出二十个国魂买回去。我准知道这包迷叶至少也值三百国魂,可是我没说卖,也没说不卖,我只是不屑于理他,我连哼一声也没哼。
太阳平西了,看见了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