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蝎的住宅正在城的中心。四面是高墙,没门,没窗户。
太阳已快落了,街上的人渐渐散去。我这才看清,左右的房子也全是四方的,没门,没窗户。
墙头上露出几个猫头来,大蝎喊了几声,猫头们都不见了。待了一会儿,头又上来了,放下几条粗绳来把迷叶一包一包的都用绳子拉上去。天黑了。街上一个人也不见了。迷叶包只拉上多一半去,兵们似乎不耐烦了,全显出不安的神气。我看出来:猫人是不喜欢夜间干活的,虽然他们的眼力并不是不能在黑处工作的。
大蝎对我又很客气了:我肯不肯在房外替他看守一夜那未拉完的迷叶?兵们一定得回家,现在已经是很晚了。
我心里想:假如我有个手电灯,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独自在夜间看看猫城。可惜,两个手电灯都在飞机上,大概也都摔碎了。我答应了大蝎;虽然我极愿意看看他的住宅的内部,可是由在迷林住着的经验推测,在房子里未必比在露天里舒服。大蝎喜欢了,下令叫兵们散去。然后他自己揪着大绳上了墙头。
剩下我一个人,小风还刮着,星比往常加倍的明亮,颇有些秋意,心中觉得很爽快。可惜,房子外边一道臭沟叫我不能安美的享受这个静寂的夜晚。扯破一个迷叶包,吃了几片迷叶,一来为解饿,二来为抵抗四围的臭气,然后独自走来走去。
不由的我想起许多问题来:为什么猫人白天闹得那么欢,晚间便全藏起来呢?社会不平安的表示?那么些个人都钻进这一列房子去,不透风,没有灯光,只有苍蝇,臭气,污秽,这是生命?房子不开门?不开窗户?噢,怕抢劫!为求安全把卫生完全忘掉,疾病会自内抢劫了他们的生命!又看见那毁灭的巨指,我身上忽然觉得有点发颤。假如有象虎列拉、猩红热等的传染病,这城,这城,一个星期的工夫可以扫空人迹!越看这城越难看,一条丑大的黑影站在星光之下,没有一点声音,只发着一股臭气。我搬了几包迷叶,铺在离臭沟很远的地方,仰卧观星,这并不是不舒服的一个床。但是,我觉得有点凄凉。我似乎又有点羡慕那些猫人了。脏,臭,不透空气……到底他们是一家老幼住在一处,我呢?独自在火星上与星光作伴!还要替大蝎看着迷叶!我不由的笑了,虽然眼中笑出两点泪来。
我慢慢的要睡去,心中有两个相反的念头似乎阻止着我安然的入梦:应当忠诚的替大蝎看着迷叶;和管他作什么呢。正在这么似睡非睡的当儿,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我登时就坐起来了,可是还以为我是作梦。无意义的揉了揉眼睛,面前站着两个猫人。在准知道没人的地方遇见人,不由得使我想到鬼,原人的迷信似乎老这么冷不防的吓吓我们这“文明”的人一下。
我虽没细看他们,已经准知道他们不是平常的猫人,因为他们敢拍我肩头一下。我也没顾得抓手枪,我似乎忘了我是在火星上。“请坐!”我不知道怎么想起这么两个字来,或者因为这是常用的客气话,所以不自觉地便说出来了。
这两位猫人很大方的坐下来。我心中觉得非常舒适;在猫人里处了这么多日子,就没有见过大大方方接受我的招待的。
“我们是外国人。”两个中的一个胖一些的人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出‘外国人’的意思?”
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也是外国人,”那个瘦些的说——他们两个不象是把话都预先编好才来的,而是显出一种互相尊敬的样子,决不象大蝎那样把话一个人都说了,不许别人开口。“我是由地球上来的。”我说。
“噢!”两个一同显出惊讶的意思:“我们久想和别的星球交通,可是总没有办到。我们太荣幸了!遇见地球上的人!”两个一同立起来,似乎对我表示敬意。
我觉得我是又入了“人”的社会,心中可是因此似乎有些难过,一句客气话也没说出来。
他们又坐下了,问了我许多关于地球上的事。我爱这两个人。他们的话语是简单清楚,没有多少客气的字眼,同时处处不失朋友间的敬意,“恰当”是最好的形容字。恰当的话设若必须出于清楚的思路,这两个人的智力要比大蝎——更不用提其余的猫人——强着多少倍。
他们的国——光国,他们告诉我,是离此地有七天的路程。他们的职业和我的一样,为猫国地主保护迷林。在我问了他们一些光国的事以后,他们说:“地球先生,”(他们这样称呼我似乎是带着十二分的敬意),那个胖子说:“我们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请你上我们那里去住,第二是来抢这些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