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钴鉧潭至西小丘经小石潭上走,便是节孝亭。里面堆满了旁边农户的柴火,很是破败,只是四根遗留下来的石柱上的刻字清晰可辨,遒劲有力。这节孝亭原有一口井,建亭以方便路人歇息解渴,如今早已废弃。节孝亭下面,就是小石潭,亦是愚溪中的一段。钴鉧潭状如熨斗,小石潭则状如葫芦,柳子文中描述的小石潭的幽深神秘早已荡然无存。岁月变迁,古人尚且寻之不见,我等又从何处寻来?只见那立碑标明小石潭的去处,只剩一个大泥潭,连石头也未曾有一两个,就如掉光了牙的老人的嘴,光秃秃且丑陋至极。难道两千年的岁月,足以让那写狰狞的乱石像老人的牙齿一样掉光吗?或许是岁月的泥沙早已湮没了这世外独有的仙境,让它只留在人的记忆深处存在,留在柳宗元的游记里。如同世外桃源,已经纯粹的容不下半点尘埃了。为什么就无处可寻了呢?百思不得其解,沧海桑田,大自然的变迁,谁知道。 “由溪溯洄,愈进愈奇。溪中皆平石布底。两岸奇石错出,墙立峰峙,为堪,为屿,为坻,为峦岫洞壑。若柳子所谓‘牛马熊罴’,苏子所谓‘虎豹虬龙’者,盖无不备矣。但求愚堂、愚亭、愚岛诸遗迹,俱湮没于荒烟衰草之中。即于石上搜八愚诗,亦无复一字。因叹柳子当日刻石,本欲藉溪石以传其文,而不知此溪实因柳文而名著也,石之寿固不敌文哉?”此一段描写沿溪而上的自然风景,与我多年里数次上行所见非常吻合,现在上面多阻堤坝,溪水沿着数丈高的峭壁悬崖,疾泻而下,形成飞瀑,又被石头撕成千丝万缕,飞花泄玉,訇然作响。如果放大百倍,就是黄果树瀑布了。逆流而上,到处可见泉水淙淙,从石壁上渗出,汇入小溪。溪水深浅,石根插波,水藻横斜,旋荡回流,水石吞激,群峰入云,林壑尤邃。 在秋天看愚溪,更加耐看。只见溪畔阡陌纵横,逶迤曲折,山峦秀丽,怪峰争雄,天高云淡。溪岸杂树经霜,黄的、红的、紫的,与熟透的橘柚渲染这深秋特有的浪漫。金黄的稻子,碧绿的菜畦,溪水更见野逸,与天一碧。野花鸥鹭,装点美丽愚溪。怪石嶙峋,如虎豹蹲踞;老树枯藤,如蛟龙游走;竹篱茅舍,如隐士渔樵。常有美术系的学生,临溪写生,三三两两,双双对对,笑语欢声与鸟语蛙声融为一体。洗衣的女人,洗菜的少妇,洗脸的少女,濯足的男人,无不在溪水里倒影出最美的画面。此时的小溪是最安详的时候,娴静而优雅,透出清静脱俗的美。 雪中愚溪,应该是它最美的时候。也是最无尘的时候,此时崖岸、杂树、石桥、山野都是一片洁白,万籁俱寂,只余清浅小溪蜿蜒徐行,水藻青碧,冒着丝丝热气,水流石上,波光粼粼,铿锵有声,如鸣环佩,那该是怎样的荡涤心魄,净化灵魂。读遍诗家千篇,独爱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冬寒之日,雪漫漫,鸟飞绝,人踪灭,水天一色银装素裹。喜欢那一尘不染的禅境,还有那大彻大悟,空无一物的情怀。 我爱愚溪的愚,我欣赏这平和静美又不失灵动的自然状态下的水,它总是这样静悄悄的,随遇而安,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愚溪是与世无争的,这种无争,带着深深的禅意,只有云水禅心的人,才读得懂它的深奥。想当年,柳宗元改名愚溪,正值壮年,壮年的心境,也只有壮年人才读得懂。但读懂他也是浅显的,真懂,也只有读懂愚溪本身,与它的名字无关,那是大自然本身的大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