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两年,甘铁生和方铁生,成了团长和副团长,那已是相当高级的军官了。
在袍泽同乐会上,演出“风尘三侠”,团长甘铁生饰李靖,副团长方铁生,顺理成章是虬髯客。这次演出,虽然只是晚会中的一个节目,对别人来说,至多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是,这次演出,对甘铁生和方铁生来说,可能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而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实在无法肯定。
我看完了第二册,立时抓起第三册来,想看看一场普通的军中同乐会的演出,为什么会对甘铁生和方铁生两人,有深远之极的影响,而且,作者还象是不能肯定,写得模模糊糊,语焉不详,叫人心急想看下去。
可是第三册一开始,却完全去叙述另外一些事,把演出“风尘三侠”一事,放下不提了。
我闷哼了一声:“那算什么,演了一场戏,会有什么影响,提了一下又不提了,后面有没有交代?”
那时,白素已经在看最后一册了,她的回答,和不回答一样:“可以说交代了,也可以说没交代。”
我提高声音:“这算什么话?”
白素笑了一下:“这是小说作者的高明处,若有若无,若虚若实,叫人捉摸不定,你越是性急,作者越是在暗中偷笑,这叫作写小说的欲擒故纵法。”
我向她一鞠躬:“领教了,女金圣叹。”
白素忽然叹了一口气,把还剩下少许的最后一册掩上。她这个动作,大有古风,唤着“掩卷吁”,有典故的,苏辙的诗,就有“书中多感遇,掩卷轧长吁”。
白素这时候,忽然长叹息,自然是被小说中的情节感动了的缘故。
以前,我性子极急,看小说,尤其是悬疑性强的,总不能循序看完,而要先去翻后面,先知道了结果再说。我常和白素一起看小说(两个情意相投的人,靠在一起看好小说,是人生至乐之一),她就不止一次地说:“象你这种看小说法,是一个坏习惯。”
白素说话绝不会重,她说“坏习惯”,那已经是十分重的措词了。
而她既然认定了那是坏习惯,就着手纠正我,方法是把书的后小半篇藏起来。她藏东西的本事十分大,再也找不到,那就只好循序看下来,久而久之,坏习惯也早已不存在了。
这时,我盯着还在她手上的第六册小说稿,真想一伸手就抢了过来,目的,自然是先看结果。
在看过了的两册之中,作者在每一次都强调甘铁生和方铁生两人感情的和谐自然,不可能出现任何裂痕。我还十分可以肯定地看得出来,作者用十分隐晦难明、干涩不清、暖昧模糊的笔法,写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情,而形成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情。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情,在那时候,在保守的中国北方,在军纪严厉的军队中,可能十分陌生,但这种行为,到现在,已经十分普遍,那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同性恋”。
如果甘铁生和方铁生之间有恋情,那更不可能有背叛这种行为发生,我想把第六册抓过来,看看究竟是谁背叛了谁,为了什么原因。
我的手向前伸了一伸,又想起坏习惯戒掉了,就不应该复发,所以又缩回手来。
白素抬头望向我,她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想干什么,她的反应十分奇特,既不是把稿抵给我,也不阻止我去取,只是缓缓摇着头:“没有,一直写到完,只写了背叛的事实,并没有写理由。”
我怔了一怔:“不信,如果是那样,那算是什么好小说?”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作者留下了许多许多问题,没有一个答案。可是每个都足以令人深思。”
我道:“什么问题?”
白素叹了一声:“等你也看完了,我们一起讨论。”
她说着,又拿起稿纸来,翻阅着最后的几页,皱着眉,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
第三章 一个故意被抹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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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不取第三册看,只是留意着白素的神情,看着她把稿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又长吁一声,把手放在那叠稿纸之上,抬起头来:“这篇小说,其实没有写完。”
我用眼神询问,她道:“小说只是写了背叛这件事,而完全没有提到为什么会有背叛发生,只是提出了问题。”
我想了一想:“作为一种写作法,小说也可以这样写,例子很多。胡斐那一刀,是不是应该砍向苗人凤,就是千古奇迷。”。
白素笑了起来:“不同,从这个故事看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可能是导致整个事件发生人物,没有出场,故意避去,但是由于地位实在重要,所以又有点蛛丝马迹可寻— ”
我不等她讲完,就叫了起来:“别说了,那不公平,你已经看完了,我才看了三分之一,所以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白素“啊”地一声:“对,我倒忘了。小说作者对背叛这种行为,和叛变分开来,也很有意思。”
我点头同意:“是啊,反叛、叛变,只是一种行为,背叛,又有背,又有叛,是两种行为,所以才卑劣无比。反叛不算是坏行为,只要不是在暗中进行。”
白素扬了扬眉:“有时,为了环境所逼,不得不先在暗中进行呢?”
我摇头:“我不知别人怎么想,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
白素想了一会,把第三册稿纸递了给我,我打了开来,看得很快,因为在那一册之中,写的一半是甘铁生和方铁生的戒马生涯,一面也写他们两之间的交情,始终不变,甘铁生升了团长,方铁生是副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