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应该说,单昭儿昨晚的感觉是准确的。田曼芳那样的女子要自杀,绝不会只是因为在车库里受到的那“一点儿”屈辱。如果她脆弱到那等地步,那么她早就死过十次了。但她没死,说明她不是那种脆弱女子,她能忍受。在必要的时候,她能说服自己,她能等待,能东山再起,能一步步地“再塑自我”。在一个拥有悠久历史和强大文化传统的天地间,忍是一个精妙的必需机制。忍者龟啊。忍,就能长寿。忍才能从容,忍便是那刀枪不入的自我保护的“硬壳”,一座绝对温暖自恋的小屋。昨天晚间田曼芳是实在忍不了了。田卫东的那一巴掌,勾起了她一生所受过的全部屈辱记忆,想起了自己做过的种种“坏事”,勾起了她对自己的深恶痛绝。一个人只有在彻底痛恨自己又无法对抗对别人的痛恨时才会陷入人生的绝望中。昨天晚间那一刻,她是真绝望了。
在打了田曼芳后,田卫东着实地后悔了一晚上。听着乡村别墅里那个巨大的老式木壳立地钟嗒嗒的走动声,听着小花园林中空地上沙沙的雨声,听着厨房里自动打火的燃气灶上咖啡壶突突的沸腾声,如果不是因为急于要跟黄江北谈这些有关田家身家性命的大事,他绝对会去找曼姐认错。他会恳求曼姐照着他脸上,也这么打一巴掌,或者打十巴掌、一百巴掌,只要曼姐能原谅他这一次(头一次)的粗野和荒唐就行。
老式的木壳立地钟敲十二点的时候,有人给田卫东和黄江北房间里又送去了两小碗粟米百宝羹,取走了那两只咖啡杯。而田卫明在他的房间里,已经抱着电话机,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慌慌地去找卫东。田卫东趿着拖鞋,正疲惫地向楼下走来。“你跟黄江北说了些什么?”他问。“我把该说的都说了。”“你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是你瞒得了的那种人吗?他总有一天会从万方那边搞清楚这一千四百多万资金的去向的。与其被他查出来,还不如主动跟他说清了,能求得他的帮助。”“求他帮什么?”“暂且别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容我们一点时间,把这一千多万的亏空补上……”“补上这亏空,他就能不追究我的刑事责任了?”“判死缓也比立即执行强吧?”“他怎么说?”“他说他要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能给个答复?”“兴许今天晚上,兴许明天上午。”“要不要我出面再去跟他谈谈。我自己的事,兴许我去说,会更有效一些……”“你?”田卫东冷冷地瞟了卫明一眼,“您老就给我歇着吧。”说完就向楼下走去。田卫明忙追过去叫道:“卫东……”田卫东停下来,补充说:“还有件事,你听着,从现在开始,到事情得到彻底解决为止,不许你下楼,不许你见任何人,不许你往外打任何电话,更不许你接触你那些狐群狗党……这是昨晚,我和黄江北达成的唯一的协议。”田卫明的脸一下涨紫了:“你们要软禁我!”田卫东说:“软禁是客气的。”田卫明吼叫着扑过去:“田卫东!你把我当啥了?”田卫东指着田卫明严正地说:“听着,要不想在这楼里待着,就上市局拘留所待着去。你现在只有这两条路可走!懂吗?这是黄江北昨晚临走时最后丢下的话,要我转告你。而且是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你给个痛快话,到底想待在哪儿,是这儿,还是市局拘留所?”
田卫明蔫了,呆了一会儿,才咝咝出了口气问道:“那我得在这楼里待多久?”
“待多久?待到这个世界上所有恨你的那些人,都把你忘了为止。”
“那萨金卡……萨金卡咋办呢?”
“你他妈的,我们全家都要断送在你手上了,你还有心想萨金卡呢?你再跟我提那小骚货一句,我立马让章台市检察院那帮子人来修理你!你还不明白挪用一千万元公款等于什么吗?还要叫个小学生来给你上一堂刑法课吗?”
这时,有两个大汉匆匆走来。他们昨晚找了个地方,“审讯”了苏群,发现所得到的那包东西,完全没用,上当了。那包里,除了一只穿旧了的女鞋,一把老式的刮胡子刀架,就只有一本完全空白的笔记本。完全让苏群这小子耍了一回嘛!“怎么可能是空白的?郑彦章和苏群费那么大劲跟我们周旋,能是为了一本空白本儿?”田卫明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