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平原先在科学院开大客车,一早一晚接送上下班人士。虽然坐车的无论黑毛白毛杂毛者见他皆亲亲热热地唤“田师傅”,但加工资分房子评先进时却个个视他田孙子不如。田平开了五年半车,油水没捞到什么,依然黄皮寡瘦的一张猴脸且仍住十二人一室的宿舍。十二双臭脚熏得鼻子嗅觉功能失调。百种味道归为一种,以致失却人间许多的享受,一怒之下便辞职而归。
田平赋闲在家的第一天曾经算过一命。那算命瞎子据说是有特异功能,准确率达百分之百。瞎子亲口告田平说曾经有一个副县长找过他,没等那副县长说第三句话,他便道出九日之内你将由副职变为正职。果其不然,一星期后副县长被任命为正县长。为报答他特意地驱车百八十公里,将他接至县里的温泉疗养地小住了一星期。日日里好酒肉招待。过得比皇帝不差。那瞎子终于使田平摸出了荷包里仅剩的十块钱,拿过钱便惊呼大叫田平为有福之人,言田平这辈子每逢凶必化吉,即使到最终一死,也死得有别样一种名堂。这名堂便荫福于后人。说得田平恨不能再给他人民币十元。只是囊中空虚,索性递上了花八元钱买来的牛皮钱包。第三日便见了逢凶化吉之效果。有改革家新成立了“舒适”出租汽车公司,满天下招聘司机。田平虽无门路却与豆儿在穿开裆裤时便是割颈换头的朋友,求至其门下,焉能不为之效劳?豆儿热情洋溢地去“舒适”公司采访了一次。一如所有的改革家喜欢记者般,“舒适”公司的经理自然也不例外。豆儿上门前经理对记者们何故对他这个改革家竟视而不见颇愤愤然,一见豆儿便如见知音,拊腿大叹:有了你的支持,改革便可轰轰烈烈了!随后一二三四五六七说了好些纲领措施方案意义以及决心以及豪言壮语以及有血有肉的细节以及象每一个改革家一样的感慨:“每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站著一个可敬的女人”并历数妻子怎样偎著他表示支持他改革的事迹。说到激动之处,经理站起来如电影里的什么人一样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把大拇指和食指叉在下巴颏上。最后说:“这一点你一定得写上,否则她老是怀疑我晚上不是在办公室而是跟女司机逛荡去了。”说完便亲自开了“皇冠”陪豆儿去吃了一顿西餐。席间豆儿提到田平。经理说:“没问题。拿张表格去填填。考试免了。这儿的事由我说了算。”
豆儿将表格送给了田平,田平便又拉他下了馆子,喝啤酒喝得三番五次寻厕所,回后便连夜赶制了三千字的采访记。题目是《一个强者和他背后的人物》,挺醒目挺提神挺吓人。校样出来豆儿亲自送给经理了一份,阅罢又被邀请进餐。这回是田平开的车。仍是“皇冠”。没吃西餐,但却喝到了“茅台”。经理的哥哥是一家大饭店的经理,如此,喝“茅台”便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豆儿和田平都是首次受此厚待,自是豪兴大发、痛快淋漓地喝了个尽醉,险些没在回家的路上撞倒电线杆。
田平的父亲对田平干这一行可从没施舍过好脸色。田平的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常动用其丰富词汇骂田平没出息:活得如行尸走肉!身为下里巴人如何从未见有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状?!唯知鲜衣美食油腔滑调而不知悬梁刺骨映雪读书,俏皮话能将地球由圆说方而文凭却只拿得个初中。随即例举邻居豆儿,本科毕业且当了记者,谁见了他皆面挂三分微笑,背翘一个大拇指。尤其豆儿到学校采访一次,给校长写了一则小小通讯,令校长出尽风头,其父也得遂大志被评为一级教师。教师节还进了北京且在人民大会堂照了相,从此说话发言提建议都显出相当份量。教育局还专门批给了他两房一厅,几乎享受校长的待遇。而豆儿他爸不过大专毕业,田平他爸则是正宗北师大的高材生。田平他爸每次训导儿子都有根有据有理有节。田平虽不服气,但其辩说都不及语文老师精辟具体逻辑性强。无可奈何,便只好佯装工作辛苦疲劳之极拖长音调打著哈欠速速上床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然后大骂老头子乃天下头号势利眼。
幸而田平他爸终有一日明白了骂田平实在有失厚道、公允。关键在于那天市里成立教师协会,田平他爸坐了田平的车前去会场。田平机警过人,将车顶“出租”二字摘下。停车后田平赶紧先下来,毕恭毕敬地替他爸爸打开车门。田平他爸红光满面悠然而出连望都不望一眼田平。这气派令好些人肃然起敬,便纷纷打听来者为谁。到末了选协会理事时,田平他爸得票竟进入前五名,比名气赫然的豆儿他爸多出几十票,自然当选成了理事。豆儿他爸无疑是挤公共汽车去的,且不幸被汽车上必不可少的铁皮毛刺之类附属物将裤子撕拉开一条三角口,露出白色的衬裤在屁股之处,令许多女教师或掩嘴而笑或嗤之以鼻,最终导致身份大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