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艺术家庭,父亲是一位画家,母亲在我出生之前是一名越剧演员,之后也转入绘画学习。小时候,我们的一切都是由父母来安排,因此顺理成章,父母安排了我走画画这条路。
但其实,我从小就有个愿望,就是会说很多种语言,方言、外语都行,所以每回看见那些在多种语言间很骄傲地自由转换的人就羡慕得不得了,总会偷偷地多欣赏一会儿。
我喜欢语言,掌握它,和当地人聊天时,语言上的亲切感能让某些隔阂瞬间消失,能帮助你快速融入对方的文化,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后来,记得是高中二年级,我在杭州报纸中缝里看到美国交换生的申请消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于是我想也没想,第二天立刻按要求把申请材料,包括照片啊、老师和学校介绍信啊等,都准备好了。
可是……在父母这最后一关卡住了,出于种种原因,他们不让我去,而我那时候也就是个高中生,别无选择,好吧,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心中被演练了千百遍的画面,暂时冷藏起来了。
那年,我15岁。
人生就像一个圆,常会走着走着,就遇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机会。
在我拍完第一部电影,而合适的第二部又尚未出现时,有了个空当。突然我发现,咦,机会来了,超级兴奋。公司当时提议去纽约,但我想去瑞典学戏剧,因为我喜爱的两位大师斯特林堡和英格玛·伯格曼都从那里来。但是,我不会说瑞典语,英语也仅限皮毛。好,那就先从英语国家开始,我决定去那个有海德公园的伦敦。
之后就是不停在追问公司,我何时可以走?可以走多久?去哪间学校?什么专业?要带些什么?住在哪里?那段时间我兴奋得就像个明天要去远足的小学生。
最后,在公司和李安导演的帮助下,我去了伦敦数一数二的戏剧学校LAMDA(London Academy of Music and Dramatic A r t,伦敦音乐戏剧艺术学院),虽然只是念了两个summer courses,但小时候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就是在国外学语言。
那年,我27岁。也就是说,12年后,我实现了15岁的少女汤唯的梦想。
包括后来因为电影工作需要,我有机会在香港学习广东话,也是一样。
我时常觉得生命很神奇,有很多事想做而未能成,一度失望至极,你以为生命中的那扇门已经关闭,你以为自己也已经放弃,可当日子过去,你只要踏踏实实走你该走的每一步,积极地去面对生活,有一天,你冷不丁就会发现另一扇门不晓得何时已经悄悄地为你打开了。对我而言,伦敦的学习生活,就是我生命中的一扇门。
我喜欢语言,掌握它,你就可以去探索这语言背后所承载的历史与文化,我选择了莎士比亚。
那会儿整所学校我怀疑就只有我一个亚洲人,这正合适。在伦敦的日子,我给自己设了条规矩,除了与国内联系非用不可,绝不说中文,珍惜时间,给自己一个最纯粹的语言环境,有效率地专注于感受这种语言的氛围。
但这真不是那么简单,一开头就给了我个下马威——第一堂表演课,全班同学光脚一圈围坐在排练厅黑色的橡胶地上,挨个儿一句句读《仲夏夜之梦》。
我永远忘不了,轮到我读的那句,几乎没有一个词是我认得的,大家都等着我,尴尬得呀,真想扒拉条地缝钻进去,最后还是身边的老师帮我念了,当时特想哭,要知道莎士比亚所用的英文是古英文,可我连基础英语还没掌握完全呢!
剧本读不下来这件事挺可怕,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怎么演啊!以前只演过中文的,这英文的使使劲儿我也能读,可这回好嘛,是我拿着剧本,那些词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就算查了字典也不知道整句在讲什么鬼东西,崩溃!
但话说回来,我还就不信了,怎么就不行呢?我冲去老师办公室,拿着手机对着老师说:“Could you please read all the lines for me?”老师也很好,全都读了。之后的两三个星期我就跟这录音谈起了恋爱,每天上下课,坐地铁一个小时,还有走路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那一个半小时,来,去,我永远都是在听着跟读,回到家里也是在听,做饭也听,睡觉也听。人多就小声咕哝着跟读,四下无人就扯着嗓子跟读,耳朵里永远塞着耳塞,永远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