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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蒙蒙(第四章)(4)

时间:2012-10-3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琼瑶 点击:

  “没什么。”我说,竖起了大衣的领子。

  “冷吗?”他问,靠近了我。

  “不。”我轻轻说,也向他贴近了一些。

  “还好没下雨。”他说。

  我看看天,虽然没下雨,天上是漆黑的一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风很冷,我的面颊已经冰冷了。

  “你从不记得带围巾。”何书桓说,又用老方法,把他的围巾缠在我的脖子上,然后,他的手从我肩上滑到我的腰际,就停在那儿不动了。我本能的痉挛了一下,接着,有股朦胧的喜悦由心中升起,温暖的包围了我。于是,我任由他揽住我的腰。我们默默的向前走着。

  “依萍,”半天后,他低柔的叫我。

  “什么?”“对你爸爸好一点。”他轻声说。

  “怎么?”我震动了一下。

  “他十分寂寞,而且,他十分爱你!”

  “哼!”我冷笑了一声:“他并不爱我,我是个被逐出门的女儿!”“别这么说,他爱你,我看得出来。依萍,他是个老人,你要对他原谅些,看到他竭力讨你欢心,而你总是冷冰冰的,使人难过。”“你什么都不懂!别瞎操心!”我有些生气。

  “好,就不谈这些,你们这个家庭太复杂,我也真的不能了解。”何书桓说。迎面来了一辆自行车,以高速度冲了过来,我们让在路边,车灯很亮,车上是个穿着大红外套的少女,车垫提得很高,像一阵旋风般从我们身边“刷”的一声掠过去。我目送那车子消失在黑暗里,耸耸肩说:

  “是梦萍,她快变成个十足的太妹了!”

  何书桓没有说话,我们又继续向前面走。走了一段,我试探的说:“你觉得如萍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很善良,很规矩。”他说,望着我,显然在猜测我问这句话的意思。“你没看出雪姨的意思吗?”我单刀直入的问。

  “什么意思?”他装傻。

  “你别装糊涂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如萍爱上了你,雪姨也很中意你呢!”“是吗?”他问,紧紧的盯着我。

  “我为你想,”我故意冷静而严肃的说:“这头婚事非常理想,论家世,我们陆家也配得过你们何家。论人品,如萍婉转温柔,脾气又好,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型,娶了她是幸福无穷。论才华,如萍才气虽不高,可是总算中上等,何况女子只要能持家,能循规蹈矩,能相夫教子,就很够了……”我们已经走到了我的家门口,我停在门边,继续说下去。“如萍有许多美德,虽然出身在富有的家庭,却没有一点奢华气息,又不像梦萍那样浪漫,对一个男人来说,这种典型是最好的……”他把手支在门上,静静的望着我,冷冷的说:

  “说完了没有?”“还有,如萍……”我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他就突然吻住了我。他把我拉进他的怀里,嘴唇紧贴着我的。由于事先我丝毫没有防备到他这一手,不禁大吃了一惊。接着,就像有一股热流直冲进了我的头脑里和身体里,我的心不受控制的猛跳了起来,脑子中顿时混乱了,他的手紧紧的抱着我,他的身子贴着我,这种令人心慌意乱的压迫使我窒息。我听得到他的心跳,那么沉重,那么猛烈,那么狂野。模模糊糊的,我觉得我在回吻他,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我已不能分析,不能思想,在这一刻,天地万物,全已变成混沌一片。

  “依萍!”他低低的叫我。

  我被从一个遥远的,不可知的世界里拉回来。最初看到的,是他那对雾似的眼睛。

  “依萍。”他再喊,凝视着我。

  我不能说话,心里仍然是恍恍惚惚的。他摸摸我的下巴,尝试着对我微笑。我也想对他笑,但我笑不出来,我的心激荡着、飘浮着,悠悠然的晃荡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注视我,蹙着眉,然后深吸了口气说:

  “依萍,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的话在我心中又引起一阵巨大震动,他的脸距离我那么近,使我无法呼吸,于是,我急急忙忙的打了门,一面对他抛下一声慌张的:“再见!”

  我推他,要他走,但他仍然站着注视我。门开了,我闪了进去,立即把门碰上。妈妈不解的望着我说:

  “怎么回事?依萍?”“没什么。”我心慌意乱的说,跑上了榻榻米,走进房里,一直冲到梳妆台前面,镜子里反映出我绯红的脸和燃烧着的眼睛,我把手压在心脏上,慢慢的坐进椅子里。我的手碰到了他的围巾上的穗子,我缓慢的把围巾解了下来,这是条米色的羊毛围巾,上面角上有红丝线刺绣的“书桓”两个字。望着这两个字,我又陷进了飘忽的境界里。

  这晚,我的日记上只有寥寥的几个字。

  “我战胜了如萍和雪姨,我获得了何书桓的心,但我自己很迷乱。”

  我猜,我是真的爱上何书桓了,在我的复仇计划里,这是滑出轨道的一节车箱,我原不准备对他动真情的,可是,当情感一发生,就再也无法阻遏了。这天深夜,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妈妈也在床上翻身,于是,我溜下了床,跑到妈妈房里,钻进了妈妈的被窝。

  妈妈用手抚摸我的面颊,轻轻的问我:

  “你和何书桓恋爱了吗?”

  “恐怕是的。”我说。妈妈抱住我,低声说:

  “老天保佑你,依萍,你会得到幸福的。”

  “妈妈,你曾经恋爱过吗?”我问。

  妈妈默然,好半天都没说话,于是我又问:

  “妈妈,你到底怎么嫁给爸爸的?”

  妈妈又沉默了好半天,然后慢慢的说:

  “那一年,我刚满廿岁,在哈尔滨。”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人生,一切都是偶然和缘份。那天,我到我姨妈家里去玩,下午四点钟左右,从姨妈家里回家,如果我早走一步或晚走一步,都没事了,我却选定了那时候回家,真是太凑巧了。我刚走到大街上,就看到行人在向街边上回避,同时灰尘蔽天,一队马队从街上横冲直撞的跑来。慌忙中,我闪身躲在一个天主教堂的穹门底下,一面好奇的望着那马队。马队领头的人就是你爸爸,他已经从我面前跑过去了,却又引回马来,停在教堂前面,高高在上的注视着我,他的随从也都停了下来。那时我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出,他却什么话都没说,只俯身对他的副官讲了几句话,就鞭马而去,他的随从们也跟着走了。我满怀不安的回到家里,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也以为没事了。可是,第二天,一队军装的人抬了口箱子往我家客厅里一放说,陆振华已经聘定我为他的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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