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要疯了。我从不惧怕活人跟我较量,却无法面对两个死人跟我进行的无声较量,事实上他们一定跟我较量了很久,现在竟以死来嘲讽我的麻木无知!
此后的很多天,我的神志都不是太清楚,要么发呆不说一句话,要么咆哮如雷见人就骂,但就是不哭,自始至终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没人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会儿依偎在耿墨池身边,我心里仍是迷惘的。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男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叶莎的丈夫?
不,应该不全是,我跟这个男人之间好像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葬礼那天,当我抱着祁树杰的骨灰盒蹒跚着走出殡仪馆大门时,偏偏就遇见耿墨池抱着他妻子的遗像走进大门。那张遗像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钉住了我的目光,那不是叶莎吗?
我死死地盯着耿墨池,有那么一会儿,我像是灵魂出窍般说不出话,站在我面前的那个男人是多么耀眼啊,一身黑西装,个头挺拔,仪表堂堂。可是他的脸,我惊异于他的脸!冷漠坚硬,傲慢无礼,丝毫未呈现出常理中应该表现出来的悲伤,让人有点怀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亲属关系。
听说他是一位钢琴家,很有名,经常在外演出,电视里也经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叶莎共同创作并演奏的一个什么系列曲在国际上获过奖,两人琴瑟和鸣,婚姻幸福得比他们的曲子还打动人心。的确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脸上冷得像结了冰。
但我的直觉告诉自己,他的冷漠事出有因。他或许是出于对卖弄悲伤和故作痛苦感到厌恶才把爱和恨都深藏起来的,别人看不到,我可以看到,因为我也是这么做的。我不屑于做那种表面上哀痛的样子,早在太平间看到丈夫和那个女人横尸在我面前时,我就像被人掐断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伤的力气。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我怀中,一切的爱和悲都已灰飞烟灭,我的心突然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
当时我正站在殡仪馆大厅门口的石阶上,耿墨池正准备上台阶,他显然也认出了祁树杰的遗像,长长地瞥了我一眼。
刹那间似有火花四溅……
他凝视着我,我凝视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彼此的眼底激荡。
那一刻,我已记不清我心里在想什么。
而我很想知道,那一刻的他,心里在想什么。
事实上,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几个月后我们在一起了,一起飞往上海共度元旦假期。我们各自丧偶,谈笑风生,却又各怀心事,不过感觉真是很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树杰大概做鬼也没想到自己尸骨未寒,他深爱的妻子就和让他肉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出轨了,云朵一片片地在窗边飞过,也许此刻他正坐在云朵上看着这一切呢。
他会看见什么呢,看见我们在众目睽睽下打情骂俏,我跟耿墨池一会儿低声耳语,一会儿放肆大笑,亲热得好像我们已经好了几个年头似的。
其实老天作证,几个月前我们还是陌生人。
“我觉得我们好像有点无耻。”我依偎在耿墨池的肩上忽然说。
耿墨池笑答:“本来就无耻。”
“那我们干吗还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么显得我们无耻呢?”
“呵呵,”我笑得花枝乱颤,又拧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这无耻的家伙!”
耿墨池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搂过我的脖子作势要掐死我,附在我耳根说:“我要不无耻,怎么能衬出你的无耻呢?我们都是一路货色!”
那一瞬间,耿墨池眼中掠过奇异的光亮,目光中透出狠劲,但那狠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情深深雨蒙蒙一样的温柔目光,网一样地罩着我。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我喜欢你的无耻!”
耿墨池:“Metoo.”
我呵呵地笑起来,他也笑。这一刻的柔情蜜意真是让人眩晕,只是看着他的笑,我不知怎么想到了“皮笑肉不笑”这样煞风景的词。
相信他也是如此。
飞机最终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出了机场,耿墨池叫了辆车。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大上海的繁华在车窗外一览无余。耿墨池先把我带到一家酒楼里吃过饭,然后再打辆车直奔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