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家中只有一个元配夫人与之长相厮守。因没有儿子,又未
曾讨妾,一年四季家中总显得冷冷清清。
“我那个老婆子,”高拱揶揄地说,“十几年前就吃起了长斋,我回家等于进了庙,吃肉喝酒如同犯了天条。今晚上,你就陪我吃顿饭。”说毕,也不等魏学曾表态,朝门外高喊了一声:“高福——”
高福是高拱的大管家,听得主人喊叫,连忙滚葫芦一般跑了进来。高拱问他:“你上回说,啥馆子的猪头肉做得好吃?”
“回老爷,是薰风阁的。”
“你头前去安排,我和魏大人随后就到。”
高福应喏而走。不一会儿,高拱与魏学曾换了两乘便轿,朝位于灯市口的薰风阁迤逦而来,他们撤去仪仗扈从,只是为了安全起见,留了一队锦衣卫暗中保护。
却说到了薰风阁后,高福早把一切安排妥当,店老板亲自出店迎接,巴结不尽地把他们领到楼上一处罗绮满堂、宫灯璀璨的雅间,洗手净面之后,七大碗八大盘各色菜肴也就在顷刻间摆了满满一桌。中间一个尺二见方的花钿髹漆木盒里,盛满了刚起蒸锅的热气腾腾的猪头肉,一片片通红透亮,切得极薄。
“唔,好香!”高拱耸耸鼻子,禁不住吞了一口涎水,夹起一小块放在嘴中,果然肥而不腻,香而有味。他让高福把侍立门外的店老板喊了进来,问道:“你这猪头肉是怎么制做的?”
店老板回答:“启禀首辅大人,小人这店里头的猪头肉,都是熏制出来的。”
“我知道是熏制的,湖南的熏肉也算是名产,但烟气太重,老夫并不喜欢吃,你店里这个熏猪头,却颇合老夫口味。”
“承蒙首辅大人夸赞,有您老肯赏脸亲来品尝,小的也不枉开了这爿店子……”
店老板受宠若惊,加之又从未见过这等显赫人物,因此唠唠叨叨辞不达意。高福见他狗扯羊肠,便从旁喝道:“少嗦,你就直接回答我家老爷,你熏制猪头肉有何秘方。”
“是,是,”店老板点头哈腰赔笑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秘方,这猪头肉是用茯苓、当归等药材熏制的。熏之前,取新鲜猪头先腌三五日,然后取出来挂在过风处,晾它十天半月,让其收水风干,再吊在熏笼里用药材来熏,微火轻烟,熏好一只猪头,总得一个多月工夫。”
高拱饶有兴趣,边吃边问:“为啥只是猪头呢,猪肉中不中?”
“猪肉就差一点了,因为猪头上骨头多,处处有缝隙,熏烟炙进去,从里面再往外透,药材的香味儿便彻底渗了进去。”
“唔,有道理。”
高拱点头称赞,说话的当儿,三个人已把那一盘猪头肉吃去大半,其他的菜肴却无人伸筷子。高拱吃得兴起,对店老板说:“你把这些菜肴都撤了,再上一盘猪头肉来,今夜里咱们专吃这个。”
店老板遵命撤盘换菜,这时门外有人隔着门缝儿朝里窥探。魏学曾眼疾,大喝一声:
“谁?”
“是我,”一个约摸三十来岁身着七品官服的人应声推门而入,于桌前跪了下去,“卑职叩见元辅与魏大人。”
来者是高拱内阁值房中的帮办文书韩揖。
“你怎么来了?”高拱问。
韩揖呈上一封文书,说道:“这份邸报天黑才送到,小的看邸报上所言之事有些紧要,故寻到这里来了。”
“谁送的邸报?”高拱问。
“应天巡抚张佳胤从安庆府传来。”
高拱接过邸报,匆匆看过,顿时脸色大变,他把邸报递给魏学曾,阴沉地说:“你看看,张居正已经撕开脸面了。”
“落轿——”
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八个穿着一色张府号衣的轿夫动作熟练地把那顶蓝呢大轿停在张大学士府的轿厅里。一位年老的长随早就候在一旁,待轿子停稳,立刻伸手撩开轿门帘儿,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爷。”
张居正缓缓下得轿来,只要他一回来,偌大一个张家府宅,就会变得鸦雀无声。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家里,张居正的不苟言笑是出了名的,有时十天半月,都不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笑意。因此,张家的人,上至公子下至杂役,都很怕他。